桃花全开了,头天还看似寂寞的桃树庄骤然间被淹在了桃花的海里,饱儿觉得天堂就是这个样子,开满鲜花,每天不但吃得饱饱的,而且还有肉吃。她吸着花香,扶着花枝,觉得自己已是天堂的仙子。 婆婆从饱儿的身边走过, 看着饱儿赏花的陶醉样子,爱怜地说,饱儿回房吧,太阳快落了,当心别受了凉,以后有你看的,咱这桃树庄还能缺了桃花看?饱儿转身看见桔红色的阳光跳跃在婆婆镶金银丝的绸缎夹袄上, 使得婆婆原本肥胖的后背显得格外高贵华丽,于树上的桃花来说又是另一种美了,饱儿看着,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 母亲的脊背总是干瘪瘪的,如同一块陈年的薄梧桐木板,饱儿抬头望了望天的西边,再有一竹竿的距离太阳就落了,太阳再出来的时候就是明天了, 明天,就是饱儿嫁过来满月的日子,婆婆答应满月那天就派人接娘过来。 H
f E;$
娘过来后就再也不会挨饿了,想到自己真的能够让娘吃饱,饱儿的心里升腾起一种自豪感,饱儿很是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颏儿,然后把温润的手心捂在上面,仿佛娘就在对面的桌边坐着,大口大口地吃着雪白的馒头,翠绿的青菜,酱色的红烧肉,饱儿看着,手心托着下巴,等待娘吃饱后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嘴角里有一个心满意足的笑等在那里,等娘嘴角里的笑出来, 从嫁过来的第一天,饱儿就想告诉娘吃饱是种什么感觉――肚子撑得鼓鼓的,胀胀的,人的身子懒洋洋的,舒舒服服的,心眼里就直想乐,舒坦得简直没法说。 H
f E;$
婆婆走进卧室,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钥匙,来到院子里,看见饱儿站在屋檐下就对饱儿说,我去割些肉来,做熟了明天让家人带给你娘,好让她吃饱了有劲上路, 饱儿感激地朝婆婆弯了下腰说,谢谢婆母想得这么周到,婆婆转身走去,阳光重新跳跃在她华丽无比的后背上,饱儿见婆婆手指间的钥匙,如同自己七八岁时的牙床,饱儿笑着用舌尖舔了舔门牙, 她知道钥匙藏在哪里,就在婆婆的枕头底下,饱儿非常想摸摸它,让它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像婆婆那样,可以随时听它在自己的手指间蹦跳的叮当声,听它打开地道门的弹跳声。可是,饱儿并不着急,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掌管那串钥匙,会把它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H
f E;$
地道里有肉,这是饱儿过门后第三天就知道的, 头两天饱儿都在新房里独自吃饭,婆婆说这是规矩, 第三天,饱儿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饭前,婆婆对公公和饱儿的丈夫说,我再去割些肉来,添个菜,说完就进到卧室里从枕头底下摸出钥匙,叮叮当当地往后院走去,丈夫小声告诉她说,肉都放在后院的地道里,半个时辰过去,满院子里就飘满了肉的香味, 香味像小飞虫一样飞进饱儿的鼻子里,窜进她的喉咙,煽动着柔软的小翅膀,不一会儿,饱儿的嘴里就泉满了口水, 饱儿小心翼翼地咽着口水,尽量不让它弄出动静来,但咕嘟咕嘟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饱儿羞得满脸通红,紧紧地闭着嘴巴,谁都不敢看一眼,只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H
f E;$
终于,肉,在饭碗里了,红白相间的五花肉,香香的,一片片地嵌在绿绿的菠菜之间,那一刻,饱儿觉得世界上最美最好的东西就是碗里的肉了, 她慢慢地夹起一块,送进嘴里,试探地嚼着,浓烈的香味一下子把她的嘴占满了,顺着喉咙就往下去,饱儿的牙齿和筷子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饱儿告诉自己一定要慢一点儿,嘴巴不要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不能让公公婆婆认为自己不文雅,可是喉咙里像是生了钩子一般, 那钩子在拽着饱儿的舌头和嘴唇飞速地蠕动,饱儿吃肉的时候,婆婆和公公和丈夫全都用眼角注视着饱儿,看见饱儿吃得香甜,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饭碗吃起来。 H
f E;$
一个月,吃饱且有肉的日子,把饱儿变成了红润美丽的女子,饱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想母亲见了她肯定是认不得了,连自己都找不出一个月前的样子了,饱儿知道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不久以后她自己也会有一个华丽的后背,或许那个后背还会在城市里的阳光下,在店铺前,在街上,绸缎里的金银丝闪闪放光,跳跳跃跃,很多的人都会看那些在饱儿身上跳跃的光 ,丈夫告诉饱儿他们家在城里是有店铺的,很大的店铺,做些服装之类的生意, 所以丈夫和公公要经常地出去,去城里经营生意 ,饱儿想象着城里的模样,和城里自己的模样,趴在镜子前睡去,一阵风吹在饱儿的脸上, 饱儿睁眼见是母亲来了,饱儿跳起来朝母亲的怀里扑去,饱儿说,娘,我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是我婆婆派人接你来的吗? 饱儿并未能抱住娘,而是穿过娘的身体站到了娘的背后,娘转过身来对她说,娘要饿死了,娘饿得没有形了,饱儿,娘看见你这么胖娘就放心了,吃饱了长胖了以后,就该长心眼了,遇到啥事多动动脑子,照顾好自己娘才能放心走呢。 娘说完,原本瘦弱的身子就在一阵灰色的旋风里了,风卷着娘旋转,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向着空中转去, 饱儿伸了手去拉娘,却见自己捧着一大盆香喷喷的肉,饱儿想扔掉肉去追娘,又想到肉能救活娘,饱儿只得捧着肉跑起来,但双脚是扎了根的,饱儿眼见娘远去了,急得大哭起来。 H
f E;$
饱儿醒来,眼泪早已湿了袖口, 想到婆母家作为聘礼,给娘的十斤高粱米肯定早已吃完了, 而娘虚弱的身子走不了远路, 挖不到野菜,可能只吃些屋檐上的干草和树皮,娘可能真的生病了,娘刚才是不是给自己托梦呢,是不是已经饿死了?想到此,饱儿的心里一时间如同有万箭穿心饱儿恨不得变成一阵风,转眼间刮回老家,看看娘怎样了。 抽泣间,饱儿忽然闻见了肉的香味,赶紧擦干眼泪跑到厨房, 见婆母正和家人把一盆红烧肉往一个栗子皮色的大箱笼里装。 H
f E;$
饱儿对婆母说,刚才打了个盹,梦见我娘了,她对我说快饿死了,还说看见我吃得白白胖胖的她就放心了。 说着,饱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婆母走过来疼爱地拍了拍饱儿的后背安慰道,傻孩子,梦都是反的,你是想你娘了,从没离开过,突然离开一个月,叫谁都会想的,这样吧,我叫家人今晚就上路,也别明天了,早去早回,饱儿感激地对婆母说,婆母对饱儿这么好,饱儿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婆母。 H
f E;$
深夜的寂静中,饱儿听见家人和那头枣红色的马在婆母的叮咛声里上路了, 饱儿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心都随着去了。她像风一样和马一起奔跑,她看见枣红马腾空的铮亮的蹄掌,在马的蹄掌上开散成雾的黄土顺着毛发流淌到马肚皮上的汗珠,晶晶莹莹,穿过飞扬的泥土颗粒,如同断线的珠子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碎裂的声响声, 饱儿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近千里的路,就是快马加鞭也要五六天的功夫才能打个来回的,饱儿知道娘最快也要在第五天才会到,可她还是从第一天开始就开着窗子向远处眺望,总觉得娘随时都会出现在面前。 H
f E;$
这样眼巴巴地看了四天,第四天的夜里,饱儿在梦里看见娘来到她的床边说,饱儿,娘来看你了,娘这回吃饱了,那肉真香啊,娘死而无憾了。 饱儿醒来,听见后院里有动静,仔细听去,那动静便消失了,饱儿起身到窗前观看,前后院里并没有灯光,遂又睡去。 H
f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