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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09-05-08

       我忽然就看见那些美丽的碧落鸟在如血夕阳里一群群的盘旋飞过。它们大红色的翅膀像是燃烧在天边的熊熊大火，迅速而直接的灼伤了我的双眼。我张开双臂一动不动地仰望它们远去的方向，夕阳斜斜打在我的脸上，是金灿灿的柔光。那个时候我听见娘对我说，我的孩子，我看见了你眼睛里坚韧的光。她抱紧了我，我感觉到那些大滴大滴滚落在脸颊上温暖而潮湿的泪水。我摸索着拉住她的手，娘，带我去看琼花。
       我曾不止一次地在脑海里想象着琼花清秀淡雅的样子，那大如玉盘的花蕾像极了父亲温润健硕的双手。我告诉娘，我在抚摩着琼花的时候会感觉到温暖。我闻着琼花柔软的清香恍然看到了那个埋葬在琼花树下的女孩，她在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饶......我有一个和琼花一样美丽而寂寞的名字，我叫紫煌。
       我在扬州潮湿的雾气中长大，在无数个万籁无声的夜里听娘叙说她对父亲的思念。从娘的眼睛里，我了解到金黄色的落日，轻快变幻的流云和冬天里六角形状的雪花。耳畔里时常穿梭而过的年代久远的风声传达着某个扬州街角处迷离而叵测的秘密。我总是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看碧落鸟穿梭于依依柳条之中，听它们在轻盈的流云间清越啼鸣。安详而不动声色。每每那个时候，娘总会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她知道，其实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告诉娘，我喜欢它们。娘会在很多时候紧紧地抱着我，然后把滚热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可是我却很少会哭，娘说这一点很像我的父亲。
       我一个人静默地坐在窗前，习惯性地把面孔朝向外面。一如往常地，耳边又响起悠长而遥远的风声，那仿佛是一个婉转柔靡的神秘传说。然后我听到一个女孩的环佩叮当。她来到窗前和我交谈，我听见一连串碎银般的声音，我们一起出去玩，去看凤凰山上像白色云朵一样的琼花。她说我们去放纸鸢，爷爷给我做的大大的纸鸢，我们放到比云彩还要高。女孩热切友好的样子让我一瞬间感到莫名恐慌。在我仓皇后退的时候她发现了我眼睛的秘密，接着什么话也没说跑开了。然而在第二天的差不多时间又出现在我的窗前，接下来的每天她都会来找我，和我说从父辈那里听来的关于扬州城的琐碎故事，让我和她一起背绮丽柔靡的宋词。于是我在第四天问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她说我叫琼花。
       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倭寇分3路进犯扬州，扬州民众奋起反击，保家卫国。
       父亲是在琼花放肆开放的三月离我们而去的，他对娘说我会很快回来，父亲的目光坚毅，娘只是无声落泪，那个时候娘正怀有身孕。父亲走后的第三个月娘生下了我，她说我的肩部有一片胎记，酷似琼花。冰清玉洁，天下无双。
      在我九岁的时候，娘教我编织锦缎，娘说我织出的锦缎柔软华美，像凤凰山上美丽的落日，她握住我的手笑意盈盈地说它们美极了。我想象着把琼花织进锦缎里，于是一朵朵美丽的琼花在手指间开放。在万籁无声的夜晚,我听见琼花舒展花蕾时欢快的声响。我们把织好的锦缎拿到集市上去卖，以此为生。
      秋风瑟瑟的时候我坐在窗前静静地朝向外面，细听碧落鸟若有若无的鸣叫和柳条瑟瑟的低吟，恍惚间看到那个死在琼花树下的女孩呢喃浅唱，乳燕飞华屋，悄无人......那个女孩的名字巧合地叫做琼花。她让我用双手摩挲她脸上每一寸肌肤，那光滑温和的脸颊让我想到扬州城碧落鸟高飞琼花盛开的三月。她说我就要死了，然后我听见她艰难地叫我的名字，她说紫煌我就要死了。刺骨地寒意迫不及待地袭来，我终于感觉到一些晶莹而冰凉地液体从眼睛里溢出，并徐徐流进耳廓里，我忽然听不见了任何声音。这一年扬州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那些美丽的六角精灵像一个个天使，无比欢畅地埋葬了所有的快乐和忧伤。
       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倭寇败走，扬州大庆。
       那天，外面燃起烟花，人们畅快的欢呼，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纷纷奔走相告，倭患一除,大快人心。我抬头听见碧落鸟空阔高远的呜叫，忽然感觉娘就在我的身后,当我回转身的时候,娘紧紧抓住我的手,她的手不停地颤抖，我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但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在我无数个雷同而忧伤的梦里我看到父亲寂寞沧桑的脸，他对着我笑，然后叫我，紫煌。她抚摸着我的脸颊说我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是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我于是用尽我十几年的快乐向他报以微笑。然后他很快便消失在朦胧雾气中，而我在这时总是试图抓住他的手；有时他躺倒在硝烟弥漫的战场，气若游丝，伤痕累累，但是，他仍会对着我笑，并叫我，紫煌。
      我问娘父亲是不是死了，娘马上否认说不会的不会的，然后她便沉默了，天上下起了细雨，缠绵悱恻。
      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紫煌，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着你的父亲回来。娘说，在你的父亲回来之前，总会有人和你一起相依为命。我对着娘笑，并且告诉她，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