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辨与恩格斯的唯物史观 $:M *$r^u $:M *$r^u 刘起釪
$:M *$r^u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M *$r^u $:M *$r^u 我近20几年精力完全用于《尚书》研究上,很少他骛;而且长期闭门撰写,很少外出,连自己单位社科院历史所也很少去,而所中年纪大的大都已退下,尽由中青年继起承担学术重任,我认识的也就很少了。
$:M *$r^u $:M *$r^u 1998年5月,十年前邀我访日的东京大学文学部中国哲学室主任池田知久教授来到北京劲松敝寓见访,承赠以他所主持的中国出土资料研究会主编的日文刊物《中国出土资料研究》创刊号,其中有我们历史所青年学者吴锐先生的中文论文《神守社稷守考——顾颉刚学派重建中国上古史的最新进展(一)》一文,文中以满腔热忱服膺和称颂了顾颉刚先生开创的科学的古史研究工作,在目前一些角落里颇泛滥着一股从阴沟里冒出的反顾阴风萧瑟下,有这样一位神采骏扬的年青学者起而力扬顾学,为顾学的振兴和发扬正在作出可喜的努力,因此使我不觉狂喜。
$:M *$r^u $:M *$r^u 在他的文中说:“一九二三年,顾颉刚以与钱玄同通信的形式正式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石破天惊,在学术界和社会上所引起的巨大震动是我们现在难以想象的。”他曾提出:“本世纪初,以顾颉刚先生为首的古史辨派就是开路先锋。……差不多在古史辨运动的同时,王国维先生利用新出土的甲骨文,结合文献,出色地重建了商史。……而真正的古史建设者是郭沫若先生,他是首先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来研究中国古代史的人……以上这些前辈先生们,……大大推动了中国历史学的发展。”他就是这样首先推崇顾先生,加上王国维、郭沫若二先生共同推动了中国历史学的发展,这是非常平允的正确的论断。以他这些热情的话,使我看到由顾先生开创的科学的古史研究,在青年一代中又有意气风发的后继者,以其英年锐志于学,而又精力充沛不断精进下去,势将发扬光大顾先生所开创的古史学术事业,因此使我感到欢欣鼓舞。
$:M *$r^u $:M *$r^u 到1998年6月,吴君带着他几篇论文到我劲松寓所来访,他知我两耳失聪,便用笔谈:“我是鄂西巴东县土家族,最崇拜顾先生,认为只有顾先生把历史搞活了。顾派太伟大了,您这么大年纪弘扬顾派,我很佩服。”由此我认识了他,很高兴他这样热爱崇拜顾先生学术。看了他几篇论文,年纪轻轻的写作能力这么强,很可喜地能提出新见解决学术中一些问题,使我深为祖国学术庆幸着。
$:M *$r^u $:M *$r^u 一、遵循备受党中央、社科院领导、学术界尊重的顾学之路
$:M *$r^u 吴君以其所著《中国思想的起源》一书给我看,要我题写几句,以为桴鼓之应。他书中认为,中国思想史由于长期不对历史本身下功夫,日趋失去本学科的特色,以致难以把自身和中国哲学史区分开来。因此他决定自己这项研究,要在“诸子时代”以前,先进行“前诸子时代思想研究”。而在研究过程中,不断深人,不断扩大视野,终于突破了“前诸子时代”的范围,进而按原始社会、夏商西周、春秋战国三大时段进行研究。他主要是从研究历史的情况中提炼出思想史,很自然地摒弃狭隘的思想史观点,立意写成扩大思想史研究对象的“广义思想史”,先探讨“无文字时代的思想史”。没想到对这一原无所凭藉看来幽迪难稽易流于蹈空的课题,写得如此丰富充实,蔚然有成。
$:M *$r^u $:M *$r^u 吴君的研究自始至终不脱离顾颉刚先生所开创的科学的中国古史研究学术范围。努力对历史本身下功夫。而作为研究思想的起源,自然探索的是古史时期,也就很自然地要推崇20世纪开创新的科学的古史研究方法的顾先生。认为“本世纪初,以顾颉刚先生为首的古史辨派就是开路先锋。经过古史辨运动的扫荡,旧的历史体系土崩瓦解,新的中国上古信史呼之欲出,不仅史学界受到震动,而且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事实上,从来没有哪一种史学流派产生过如此巨大的社会影响。”他还认为顾先生在学术上超越所有学者的四个第一是:“顾颉刚先生一生给我们留下了两千万字的著作,这一数量在古今中外的历史学家中是无与伦比的。这是顾先生的第一个第一。顾先生三十出头即以‘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成名,他的不少鸿篇巨制不仅是我们现在经常引用的学术文献,而且远远超出了学术界,影响到整个社会。在中国现代史上,惟顾先生的集学术影响与社会影响于一身,这是顾先生的第二个第一。顾先生以他深厚的国学修养,写出的学术论文其文风之优美,前无古人,堪称汉语作家的杰出代表,可与英语国家的紫尔德《V.G.Child》、德语国家的弗洛伊德(S.Freud)相媲美,杨向奎先生称顾先生是史学中的大文学家。这是顾先生的第三个第一。顾先生年轻时即已成名,这在史学家中是比较少见的。此后顾先生在学术上勤劳不辍,精益求精,讲学于大江南北,培养的史学人材比任何人都多,这可以说是顾先生的四个第一。一个人有上述任何一项成就足以自豪一生,而顾先生兼之。”可见他充分表述了顾先生作为空前的学术巨人屹立于学坛,熠熠生辉;充分表述了对顾先生学术的敬佩尊信和崇拜;充分表述了自己的研究工作将一遵顾先生所开创的科学的古史研究方法进行下去。
$:M *$r^u $:M *$r^u 可是他紧接着说:“但大陆对顾先生颇多指责,原因之一是说顾先生不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因此其历史地位显得低人一等。文化大革命虽然结束,但在文革中成长起来的运动家则代有传人。他们不仅要穷追不舍,甚至还要反攻倒算。我觉得人们指责顾先生有更深层的思想原因和心理宣泄。……顾先生毕生要推倒的四大偶像即帝系、王制、道统。经学,……推倒帝系偶像,……三皇五帝是大家认同已久的,难以割舍,如果三皇五帝……的圣像也要倒塌,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就不得不先端掉所谓‘疑古派’。”吴君于此 处追溯到七十年前对顾先生古史辨运动的评价,如胡适说:“是中国史学界一部革命的回书。”“替中国史学开了一个新纪元。”何思敬指出顾先生是一个时代的“时代精神”(Zeit—geist)的代表。傅斯年认为顾先生在史学中的地位如“牛顿之在力学,达尔文之在生物学”,以为都是当之无愧的评价。因而说:“但革命性的力量所遭受的阻力也最大,顾先生将为他的革命性的学说付出被辱骂的代价。”“现在,大陆某些考古学、历史学工作者爱拿批顾出气,我们不禁想起了马赫。针对批评马赫的风气,爱因斯坦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批评者就是吸吮着马赫的乳汁长大的!此语也适合于顾先生的批评者。”他还说,解放后和成长起来的不少先秦史研究者,摒弃了前辈学者的研究典范,不在古文献、古文字上下功夫,反而对老专家不服气,今天骂骂顾颉刚,明天骂骂郭沫若,妄想批倒大师,就可以显现回自己。而在今天,批顾是零风险,尽可放手批。所以一些年轻躁进者,就以批顾为乐事,大家把顾先生当球踢,你踢、我踢、他也踢,觉得很好玩。看到这些,不禁使我喟然长叹!也为我们这些年轻学者朋友们感到寒心!
$:M *$r^u $:M *$r^u 我长期闭门写稿,两耳不闻窗外事,外边的事知道得很少,竟然不知道反顾成风至如 此程度。有一次我偶然在劲松寓所门前,有一位历史所中年学者走过,和我闲谈中说:“现在有人这个也批顾先生,那个也批顾先生,不知道为的什么。”证实了上面所引吴君的说法,这就使我沉思,应该怎样对待这个值得重视的问题?我想,应该首先把先行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和党的社会科学领导同志对待顾先生学术的态度告诉大家,当然更重要的是党中央始终尊重顾先生学术也都要告诉大家,以见出我们从事社会科学的人,对顾先生应持什么态度才是正确的。
$:M *$r^u $:M *$r^u 1930年郭沫若出版《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其附录九《夏禹的问题》中有云:“顾颉刚所编著《古史辨》第一册,……我发现了好些自以为新颖的见解,却早已在此书中由别人道破了。”“顾颉刚的‘层累地造成的古史’的确是个卓识。以前因为嗜好的不同,并多少夹有感情的作用,凡在《努力周报》上发表的文章,差不多都不曾读过。他所提出的夏禹的问题,在前曾哄传一时,我当时耳食之余,不免还加以讥笑。到现在自己研究一番过来,觉得他的识见委实是有先见之明。在现在新的史料并未充足之前,他的论辨自然并未成为定论,不过在旧史料中凡作伪之点大体是被他道破了的。我现在想来对这夏禹问题,提出我的见解。照我的考察是:(1)殷周之前中国当得有先住民族存在。(2)此先住民族当得是夏民族。(3)禹当得是夏民族传说中的神人。”其后郭老在《十批判书·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中说:“研究中国古代,大家所感受着痛苦的是仅有的一些材料却都是真伪难分,时代混沌,不能作为真正的科学研究的素材。关于文献上的辨伪工作,自前清的乾嘉学派以至最近的‘古史辨’派,做得虽然相当透彻,但也不能说已经做到了毫无问题的止境。”是说确是卓识具有先见之明的顾先生对中国古代文献的辨伪工作,继乾嘉学派之后做得已透彻,但还没有达到止境,还应该继续考辨下去。显然认为顾先生之学还应该继续发扬。
$:M *$r^u $:M *$r^u 1937年上半年由艾思奇等革命学者提倡的新启蒙运动中一篇文件的一段话,由日本学者野原四郎的《中国历史学的发展》引录如下:“要联合一切考古学家、疑古派历史学家,继续考古和疑古工作。反对复活旧史学(所谓社会史派)的教条。李季对顾颉刚等人的批古史辨与恩格斯的唯物史现·判,给予那些新历史学家以相当影响,有人盲目追随李季的教条,作了一些无根据无分析的文章,这是历史研究中的逆流”。又1937年6月15日《认识月刊》创刊号上有胡绳《论两年来的思想文化运动》一文,由近藤邦康的《关于新启蒙运动》引述其大要,谓“其中也特别评价了反对读经存文的胡适,和希望与群众联系的顾颉刚。……顾颉刚与胡适分道扬鏕,并从事通俗读物编刊社的工作,他确是一位‘愿与群众联系’的人物”。这时间紧在“七七”日寇侵华战争爆发的前夕,当时全国救亡图存的气氛高涨,由中共领导的艾思奇、胡绳等倡导的新启蒙运动,强调要联合考古、疑古学者并肩工作,对所谓社会史派的李季等一帮人批顾先生的恶劣行径,痛斥为史学研究中的逆流。这两则资料都由小苍芳彦的《顾颉刚与日本》转引,认为当时中国的新启蒙运动给了顾先生学术高度的评价,对他的考辨古史的活动和联系群众的救亡活动高度重视,要联合他支持他继续努力,以反对历史研究的逆流复活旧史学,所展示的意义是非常鲜明的。
$:M *$r^u $:M *$r^u 1954年,周总理派刘大年同志到上海复旦大学迎顾先生至北京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任特级研究员(顾先生到所后自谦只领一级研究员工资),时正组织一批学者点校《资治通鉴》,由毛主席指定顾先生担任此项工作的“总校”。1959年,顾先生奉命担任问题极多难度极大的《尚书》全书整理研究任务,先摆其中最难的一篇成《大诰译证》。经择要写成《尚书大诰今译(摘要)》,发表于《历史研究》1962年4期。深受学术界各方盛誉,以为有四项优点,提出了别具一格的著作体例(《历史研究》1962年5期专文)。文革中顾先生被揪出折磨,1971年周总理指定担任“《二十四史》校点工作总其成”之职而获救,显见顾先生的学术始终为党中央所重视。所以毛主席、周总理还请顾先生先后担任了二、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四、五届全国人大代表。
$:M *$r^u $:M *$r^u 1956年胡绳同志出版《枣下论丛》,在其《社会历史的研究怎样成为科学》文中显然在当时社会上以顾先生非马克思主义学者轻视其学术的背景下,较完整地谈了对顾先生学术的看法。其文说:“轻视史料学家的工作是错误的。因为历史发展的科学规律的认识必须建立在丰富的确实的材料的基础上。所以在有的情况下,史料学的研究成果,甚至对于解决某个历史问题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想在这里提一下由顾颉刚提出的‘层累地造成的古史’这一命题。……我以为,在一九二五年左右顾颉刚先生在‘古史辨’的名义下进行的一些工作是不应当被抹煞的。在这些工作中表现着的所谓‘疑古’精神是当时的反封建思潮的一个侧面。……所谓‘古史辨’的工作本是从辨伪开始,乃是一种史料考订工作。所谓‘层累地造成的古史’只能是史料学范畴内的一个命题。用意在使人不要盲目地信从前人关于古史的各种记载。这个命题对于整理周秦两汉时代的记载古史的文献是有用的。”是从科学的社会历史的研究再度公正地明确地肯定了顾先生“古史辨”工作对整理周秦两汉古史文献是有用的,不应抹煞的。"
$:M *$r^u $:M *$r^u 1962年顾先生在广东从化休养地遇周扬同志,谈到《尚书》整理,顾先生以体衰,请调我相助。周扬同志把我的名字带回中宣部,部领导一致支持,在部的一次会议上决定把我从中国科学院南京史料处调京。当时顾先生告我,他于1959年奉上级命令整理《尚书》,所以当年暑假在青岛,遇我亦来休假,便招我相助,我欣然愿来。至1962年乃调成功。当时所知是得到周扬同志及中宣部对顾先生之学的大力支持。及文革后期听国家出版局徐光霄局长一次报告,说毛主席曾指出“要把《尚书》整理翻译出来,否则读不懂,不好利用”。我们当时不知道此语,不像毛主席指定顾先生任《资治通鉴》总校,周总理指定任《二十四史》总其成,当时就知道。现在证以中宣部及周扬同志等热情完成此事,则顾先生《尚书》整理出于毛主席的关心与重视,应当是属实的。
$:M *$r^u $:M *$r^u $:M *$r^u 1983年8月13日中国社会科学院《院内通讯》第40期载“胡乔木同志对《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的三条意见”,其第二条是:“2.对学术上有重要成就的学者,应当做出评价,如顾颉刚、陈垣。不然,人家做了,我们就很被动。这样的评论,要有学术性,不要写成报纸,上的文字。”这是当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的乔木同志的重要指示,强调了顾先生和陈垣先生学术上的重要成就,要加强宣扬评介他的学术业绩,作为后起的学术工作者的典范、榜样。那么后起的学术人员应当学习他、效法他,怎能堕落至反顾呢!
$:M *$r^u $:M *$r^u 胡乔木同志从学术上特别关怀和重视顾先生用力一生的《尚书》研究工作,因为乔木同志自己就是深于中国古典学术的学者,因此懂得《尚书》一书的重要性,因而也就懂得《尚书》工作的重要性。现在顾先生老了,精力就衰,深恐顾先生一生钻研的心血无法留下。当他知道顾先生找了我来继承他的《尚书》之学,能将顾先生未走完之学完成,就爱屋至乌,连带我和顾先生一起关怀爱护,为了更好的给顾先生创造条件,给安排了南沙沟部长级住宅,叫我也和顾先生住在一起。1980年顾先生逝世,乔木同志亲自给我安排住所,由他身边秘书经手,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房产局给了劲松新住宅楼,当我到房产局办手续时,明确获知我这房子是乔木同志给安排的。使用面积虽只有50多平方米,但其中获得一较宽大的书房,使原散在几处的书,能集中恣我坐拥取用,自1981年1月入居,20余年间,我11部著作都在此书房中写成。其中《尚书》著作五部,实怀感激奋发心情所写。最后1999年10月完成的作为“九五”重点图书的《尚书校释译论》170万字,则为完成顾先生未竟之业的主体著作,以二人名义发表,积我30年心力,耗20年焚膏继晷之功,在“九五”期间没日没夜赶成,所幸不负中央付托之重及师门属望之殷,粗以有成,而全在中央领导同志的直接关怀下完成。这反映中央领导对顾学的始终支持,其所加的关怀爱护直贯顾先生身后。
$:M *$r^u $:M *$r^u 1993年举行“顾颉刚先生诞辰100周年学术讨论会”,当时任社科院院长的胡绳同志在会上说:“顾颉刚先生很早表示不反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进人新中国时期,他追求进步,即使在文革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后,仍然勤勤恳恳地从事科学工作。他是马克思主义者的朋友。我想,他从20年代起60年间做的学术工作都是对马克思主义中的学术有益的。虽然他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的一生工作对于我们说来是一笔丰富的遗产,马克思主义者应该也必须很好地继承这笔遗产。不重视继承顾颉刚先生以及其他类似的遗产的人,就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义正辞严,说得多好!
$:M *$r^u $:M *$r^u 很显然,接受了党的教育的学术工作者,尤其是具有党性的负有学术领导责任的人员,以及一般拳拳服善的笃学之士,有心进取的莘莘学子,天真向上的力学青年,在承受党中央领导及郭沫若、艾思奇、胡乔木等学术领导的感召之后,都应当乐于听胡绳同志的教导,对顾先生学术采取正确态度,高兴地重视继承顾先生的学术遗产才对。怎么竟然出现反这种精神的反顾成风的事呢?这是完全越出情理的现象,果何故呢?是否有着始作俑者在为之厉阶呢?
$:M *$r^u $:M *$r^u 二.由批顾零风险引起的不正常反顾心态的思考
$:M *$r^u 在1993年时,我看到了《中国文化》第七期上李学勤先生的《走出疑古时代》一文,举了些考古收获有助于文献研究的例子,然后主张“走出疑古时代”。文前的“编者按”更耸动性地说此文“痛感疑古思潮在当今学术研究产生的负面作用,于是以大量例证指出,考古发现可以证明相当多古籍记载不可轻易否定,我们应从疑古思潮笼罩的阴影下走出来,真正进人释古时代”。这就代为突出了此文实质,实际是他们在编造一个虚构的阴影。他们“痛感”疑古思潮要对古籍进行考辨,就使他们恨透了这个思潮。可是在他的文中第3页左上角有一段明白的文字说:“古书是历代传下来的东西,它是会被歪曲和变化的。不管有意无意,总会有些歪曲。而考古获得的东西就不一样。我们是直接看见了古代的遗存。现在我们有了机会,可以直接看到古代的书,这就没有辨伪的问题。”那就明白的宣告:历代传下来的古书,必然有辨伪的问题。这是符合历史的客观实际的说法,那么,他们所虚构的“疑古思潮阴影”在这里又无影无踪不复存在了,而确确实实地宣布李先生自己的疑古辨伪宣言了。他实际是在宣言:“历代传下来的古书必然有辨伪的问题,只有考古发现的古书才没有辨伪的问题。”我们知道爱因斯坦指斥批评马赫的人是吮吸马赫乳汁长大的。在传世古籍必须辨伪这点上显然李也吮吸了顾先生乳汁。但既作自己的意见提出,那就明确在作自己的疑古辨伪宣言。他自己的原文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大家也看得清清楚楚。历代传下的古书是必须加以疑辨的。
$:M *$r^u $:M *$r^u 可是他还是要“走出疑古时代”,可见这纯然是为了反顾,与他自己所主张的古书应该疑古辨伪之说迳相抵牾亦所不恤,完全不是对待古籍古史的学术研究方面的意见,而纯是别有目的的反顾攻击。基于他的这种不正常的反顾心态,所以他此文中就进退失据,左支右絀,妄引史事,错误迭出,这才使我甚为诧异。我过去是早跟在别人后面闻知李先生其人,以为他是甲骨金文研究队伍中的一员,所以在我的《尚书学史》中,叙述到现代《尚书》学情况时,列了“甲骨金文研究的成熟促进《尚书》研究”一节,逐个引述了近世所有甲金文大师的成就对《尚书》研究的影响,又综述了当今在世的几位名家,最后又带了一句:“以及继起的中年学者李学勤、裘锡圭(还有专研西周甲骨的王宇信)等先生。”这时对李先生还没有读过他一篇大作,所以我对李先生的学者印象,实际是由耳食得来。及现在第一次读了他这篇《走出疑古时代》,才使我大为惊愕!怎么这位学者竟是如此低下的水平呢?全文除主旨谬误外,在短短七页中,其首页为“编者按”妄说,其余每页都有古典学术的常识性错误。
$:M *$r^u $:M *$r^u 我不得不对他的这篇讨顾檄文作出答复。特别是他作为历史研究所所长,直接违抗胡乔木、胡绳先后两位院长重视顾学的指示,顶着干而来的,为了正本清源,又必须对它作出清算。因此我写了《关于“走出疑古时代”问题》一文,发表在《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5年4期,以驳正他全文的错误。
$:M *$r^u $:M *$r^u 我此文原稿是1993年于初读其文时立即写成的,只驳正了其全文主旨。1995年发表时,如果仍只正其主旨,而不正其学术错误,会使人误认为我只反对全文主旨,而同意他的学术误说。为了对学术负责,我就在原文后加了一个“附记”,订正他的几个较主要的误说,一些较小的错误就放过了。
$:M *$r^u $:M *$r^u 当时确也念及与李君共事已20年,而他比我小17岁,和我们受教育时代已不同,应有可原谅之处。我幼年起就受作为清季大懦王先谦先生入室弟子的我祖父循序施教,直到我十六岁祖父弃世,一直寝馈于古典学术文籍中。现在他们这一代没有机会受到像我们那样对于古典学术“童而习之”的教育,而他现在又已爬到高的学术职务的地位,要矜持他的身价和面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没有读过的典籍和不懂得的东西,他一定要表示自己读过、懂得。例如他文中常有这样的句子:“我当然知道某某一词的出处。”实际上他不知道,所以表现为对该词完全不懂。又有这样的句子:“某某等的作品,我以往读过,目前手中无书。”既然以往读过,为什么举不出那作品的名称(标题),却把别人讥评它所给加的贬称(等于给人的坏绰号)作为该作品之名,还誉之为一篇名文,以表示自己熟习该名文?面对他这种心态,要写帮助他订正错误的批评之文,就大费斟酌。说重了,怕他受不了;说轻了,不能触动他,收不到帮助他提高的效果。所以只好在“附记”的开头便说明:“为了对学术负责,并对该文作者诚恳地尽朋友之谊,有必要对其中几处具体内容再作订正。”后面又说明:“目的是通过善意的态度对学术问题的歧异作出切磋攻错,以促使学术的前进和共同提高。”多么煞费苦心地用妥善的笔触才写出这篇批评他的文章。
$:M *$r^u $:M *$r^u 我批评他的文章的正文部分,专驳正他全文的主旨。着重指出顾先生科学的古史研究即疑古辨伪学术的出现,是合于历史规律的现象,是时代的需要,也是时代的必然。无论东方西方,封建时期的古史,进人资本主义时期,必然要受到挑战,遭到疑辨否定,更不要说社会主义时期了。所以现在还可明确说,如果在这时要跳出来反对顾先生科学的古史研究发挥了威力的疑古辨伪学说,那就只能是艾思奇同志早就说过的历史研究的逆流。这里仍需要依我原文次序谈谈西方、东方封建古史遭到否定的情况。
$:M *$r^u $:M *$r^u 在欧洲,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宗教神学所维护的古史,即犹太教与基督教之圣经《旧约》的第一卷《创世纪》所记载的上帝创造世界创造人类及人类远祖的一些故事(实际是犹太族祖先的一些传说故事)。这在中世纪是冒犯不得的。绍特韦尔的《西洋史学史》何炳松译本368页载:“十三世纪之时,有敢怀疑《创世纪》者即处死刑。”而丹皮尔《科学史》李裕译者本175页还载:直至1600年,布鲁诺赞成哥白尼太阳中心说而违反了《创世纪》大地和人类是宇宙中心说,同时又主张宗教改革,遂被教庭烧死。而伽利略也因宣扬哥白尼学说被教庭幽禁。而在此前的柯利振(Qigen),据《西洋史学史》何炳松译本338页载:“柯利振……否认《创世纪》中之字为真确,剖白以色列历史中隐晦之事迹。即在《新约》中,亦以恶魔携耶稣登山示以世界上诸国等故事为寓言。”只由于他处在中世纪前期,虽不满这些,仍尊圣经,以玄谈撰圣经疏义,其说倒成了后日诸神父神学之先声。所以中世纪神学始终得以维护其古史说之神圣地位。必待文艺复兴以后,特别是17世纪、18世纪资产阶级已稳占历史舞台,从希腊哲学中寻出“理性”作为反封建意识形态的武器,一切封建时期宗教、自然观、社会、国家制度以及历史等等所有传统的权威,都要在“理性的法庭”前受到检验。加上自然科学的发展,而有了对物资世界日益正确的认识,然后才由怀疑辨析而动摇了由神学所树立起来的古史。懂得了古史来源于神话。《西洋史学史》何炳松译本97页载明《旧约》被近代考辨推翻其神圣地位情况云:“近代考据之学已不认其为耶和华之启示,否认其所述创世之事为真确,破坏族长所述之旧闻以为不足徵信,又以为《摩西五经》(按犹太人译圣经的第一部分为希腊文时称《摩西五经》,以为是在圣山上为耶和华的舌人,亦即希伯来人的领袖摩西所作),并非摩西所作,《诗篇》非大卫所作,约瑟故事仅系传奇,《十诫》(原称摩西所撰)仅后代先知者之理想。此种习见之古书至是瓦解,且证明其成于各时代出于各人之手。要之旧时定于一尊之教会《圣经》,至是乃证明其为一种民族之记载(按指希伯来族,为犹太族前身),价值不等,疑信参半者也。”这种考辨成果,竟和顾先生的考辨成果非常相同。在现在的西方,大概只有教会的传教士还需要把《旧约》照本宣科外,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社会科学家、历史学家反对这种考辨,要走出这种考辨时代,去恢复和保护这《圣经》的神圣神地位,信奉它的创世古史之说不受侵犯吧!因为这种考辨是历史的必然,是时代的需要,没法子反对、没法子走出它的!何况历史唯物论的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会对此有更深刻的考辨,也必须作更深刻的考辨,恩格斯《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关于对待历史实例的史料必须进行批判地审查的工作,这在古史研究上是尤为特别重要的。是没法子走出这种对史料必须批判地审查的工作的。
$:M *$r^u $:M *$r^u 在这里,我想比我原批判文多补充提一下日本古史经批判地审查的考辨后受到否定的情况。日本最早的两部史书《古事记》(奈良时公元712年撰)和《日本书纪》(720年以汉文写成)都记载了日本天皇的祖先是太阳神天照大神,这神系传了十余神代,至神武天皇变为人的天皇世代。而东京三省堂编辑所编刊的《最新世界年表》,则从神武天皇传至二次大战时的昭和天皇共124代。又编排了神武天皇元年(公元前660年,春秋时周惠王十七年)至昭和年间约2600多年的日本史事(按年附中国、世界史事)。又在天照大神前加了三个神代,最初神代为高皇产灵神,当公元前4400年,成为开创日本世纪的原始高皇神。此书重版至七十多版,至今还有流行,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大日本历史编年。在忠君爱国心极强的日本人心目中,这种由神代至神圣的天皇的辉煌历史,将自豪地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日本古代史。倘使在这时有什么“疑古派”出来怀疑这些神圣的古史,可以想见也会有酷爱神圣古史的日本爱国臣民挺身出来以不共戴天的仇恨来反对这种“疑古思潮”的。
$:M *$r^u $:M *$r^u 但进至现代学术思想兴起,明治时期学者那可通世,昭和时期学者津田左右吉等,都曾对天皇制的整套神话作出卓越的疑辨研究。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美国占领军进驻第二年(1946年),由美军统帅指使天皇发表《天皇非神宣言》(一译《人间宣言》),其用意在卵翼扶植天皇制能适应新时代,但总是对完全神化的天皇制由天皇自己澄清了一下。更主要的是战后进步历史学者通过批判天皇制来建立科学的历史学和为人民的历史学。
$:M *$r^u $:M *$r^u 《历史学研究》和《历史评论》等刊物,在推进这种研究。我读到的是京都大学有名的正直的学者井上清教授的《日本历史》及他专论天皇问题的要著《天皇制》一书,还有竹内理三等编沈仁安等译的《日本历史辞典》。
$:M *$r^u $:M *$r^u 这部《辞典》引据“有关日本的最古文献是《汉书·地理志》,其中有‘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的记载”。并引朝鲜好大王碑已称日本为“倭”,又向南朝晋宋进贡的五王也自称“倭国王”,因而谓“日本使用‘日本’两字是在天智朝(38代)以后(相当唐高宗时),中国则在唐朝以后”。又据福冈市志贺岛1784年发现“汉委奴国王”金印,以为“这颗金印就是《后汉书·东夷传》记载的东汉光武帝时公元57年倭奴国王朝贡时接受的那颗印章”。又据《三国志·魏志·东夷传》资料,以为“二世纪末倭有许多小国分立,邪马台国是统治这些小国的强大国家。女王卑弥呼统率周围的奴国和伊都国等许多小国,数次向魏朝贡”(得“亲魏倭王印”)。这里所说“百余国”、“许多小国”,就是指当时的众酋长。这是最早在东汉、三国时期见于记载的明确可信的日本的古代史。
$:M *$r^u $:M *$r^u 井上清的《天皇制》书中,据日本一些正直的学者考辨的结果,迳直否定神武天皇的存在。其文说:“那种所谓远在二千六百年以前就有一个叫做神武的天皇,他的祖先可以上溯至诸神。从神武天皇起才变为人。……怎么就从神变成了人呢?这种不合逻辑的说法,当然不值一驳。首先,我们就无法认为曾经有什么第一代神武天皇其人。《古事记》与g日本书纪》中,关于神武天皇从日向东征,进入大和,并在亩旁橿原宫即位的记载,原全是编造的,实际上并无其事。这是经过津田左右吉博士详细调查过的,今天已成为历史家的定论。神武的称号也不是自古就有的,而是在很晚以后,即距今约一千二百年前,在奈良朝末期,由淡海三船等汉学家从中国古书中选出了一些字句,起了绥靖、安宁以下四十多个天皇的称号,也包括了神武天皇这个称号。……假定把神武天皇当作第一代天皇,那么神武就活到127岁,第五代孝昭活到114岁,下一个孝安活到137岁,景行天皇活到143岁,这样,从神武到仁德十六人之中,百岁以上的天皇就达十二名之多,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即使承认神武纪元,那也大约有六百余年的空白。关于这个问题,德川时代的学者也提到过,到了明治维新时代,那河通世博士更有详细的考查,今天已成了定论。”这些由津田左右吉,那河通世等大学者们的卓越考辨,都成了一针见血的无法逃免的学术定论。
$:M *$r^u $:M *$r^u 井上清下文接着说:“天皇的祖先比较确实可考的是在《日本书纪》里所说的第十五代天皇仁德天皇或下一个履仲天皇前后,从现在算起,大体上顶多是一千六百年以前的事情。从那时起,天皇氏族作为大和地方酋长中最大的一个,成为那些极其松散的联合体的首领。”这在三省堂《年表》里是公元四世纪,当东晋孝武、安帝时。井上确认此时大和地方最大的酋长氏族是后来天皇的祖先氏族。其下文追溯云:“到三世纪时,靠近大陆的北九州的筑紫,山阴的出云以及近畿的大和平原等三个地方,出现了大体可以叫做国家的组织,那里已有了王、贵族、平民和奴隶。……其中大和的势力发展最快,从四世纪中期到五世纪之间,筑紫、出云似乎也都纳人了大和的势力范围。”《日本历史辞典》载大和王作为王中之王,于五世纪称“大王”。接着六世纪初圣德太子任叔母椎古女皇的执政,整顿内外政治,制定阶位及条规,派使赴隋,引进大陆文化,留下许多业绩。而后有井上《天王制》书中所载七世纪中期的“大化革新”,宣布全国土地和人民都属于天皇,始由“大王”确改称天皇,天皇制的统治开始达到本州、四国、九州、关东和奥羽的日本海岸一部分。井上因而说:“随着天皇氏族的势力达到这样巩固,便编造出了种种神奇故事,用以说明天皇的统治权从开始之初就已确立,甚至国家本身就是由天皇氏族的祖先建立的。这些故事说皇室的祖先神是太阳神天照大神,……等等(此外备举了有关天皇的各种各样神话),这些故事区经过整理之后,就成为《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神话传说。”这就把日本天皇制的全部实质及所有渲染附丽都揭露得澈底清楚了。. 从此在日本,恐怕除了仍醉心武士道精神迷信天照大神和神武天皇等神话的极右翼分子外,显然不会有人再相信这些神话了,也不会有人痛恨进步学者们对天皇制的疑辨批判,视之为“在当今学术研究中发生的负面作用”,声嘶力竭地叫嚷要从这种“思潮笼罩下的阴影走出来”吧!这里仍可引录井上《天皇制》书中在阐述了津田左右吉和那可通世等大学者的卓越的疑辨成果已成了定论之后的一段话说:“但是东京帝国大学史学科却曾忠臣告学生,就连这些事也不许让社会上知道。1933年4月,当时的名誉教授三上参次博士,在国史学科新生入学欢迎会上,以纪元问题和南北朝问题为例,向新生讲述过:‘在大学虽然学到一些真实知识,但是当了教师(指学生毕业后任教)就不能把它原原本本地教给学生。’三上博士曾经是国史学界最有势力的人物,甚至一度曾要出任文部大臣。不难想象,一直由这样的人统治着的大学历史学科和一般历史教育,该是多么荒唐透顶!”那就是日本的虽然在思想深处仍迷恋天照大神、神武天皇的学者们,不敢公然反对真知灼见的学者对天皇史的疑辨批判,却采取掩耳盗铃方式要捂住这种已成定论的学说向社会传播。而我们这里的死硬维护三皇五帝封建古史、坚持黄帝一元论、夏商周一元论的先生们,悍然反对对封建古史的疑辨批判,就比他们“勇决”得多了。
$:M *$r^u $:M *$r^u 我此处本拟将原批驳李君《走出》文主旨时,所列举西方东方古史受到疑辨否定,是历史的必然、无法逃避的。但在行文中对西方《创世纪》古史被否定写得比原文详细得多,又增加了原批驳文所无的日本天皇制神话古史被否定情况,写得更详细,以为更便于使大家了解疑辨否定封建古史是无比重要,一定要进行的。现在要回到说明中国古史之疑辨情况,原批驳李君之文已较详细,现在准备稍加删简转录在这里,以见前所说的顾先生疑辨古史的历史必然性与合于规律性。下面录其大要:
$:M *$r^u 我国由儒家经典所建立起来的古史(如《大戴礼记·五帝德》定“五帝”,伪《古文尚书·序》据汉人说定“三皇五帝”,然又有纷歧说多种),也是长期以来不可冒犯的。如晚至现代顾颉刚先生为商务印书馆撰的《中学历史教科书》没有写“三皇五帝”,被罚款160万并销毁全部印好的书(虽然罚款100万请吴稚晖说情免掉了)。在两千多年封建时代更是奉若神明。由于秦的焚禁和楚汉战乱毁失,所有古书古事都由汉代加以编排整理,《汉书·艺文志》即已指出一些伪书。而一些学者如王充指出文籍中所载许多古事讹伪不可信。但当封建社会正强固时,他们赖以维系的古史必予维护,自汉至唐皆封建盛世,虽有王充、刘知几、柳宗元、啖助等学者提疑义,皆不足以动摇它。唐把汉以来经学以《九经正义》作了一大汇集,成为封建思想总堡垒。经过唐末农民大起义,把从南北朝以来的世族大地主根本清除,使宋王朝在没有世家豪族的基地建立起来,社会经济获得大发展,手工业、商业、海外贸易都为前所未有的繁荣,使宋代科学技术空前发展与提高,相应的在社会人文科学方面也日趋活跃,出现了欧阳修、郑樵、吴棫等对封建经学进行怀疑,还有苏轼、王安石、朱熹等六、七人辨伪专著,司马光、刘恕、叶适等十余人在著述中提出辨伪意见,形成了有宋一代怀疑精神。元代吴澄、王充耘等数人亦有著述疑辨。明代宋濂、梅鷟、胡应麟、郝敬等十余人亦有辨伪之作。到明末随着资本主义因素的日益滋长,作为一个徽州帮富商阶层的知识分子且不应试不求让的姚际恒,对全部“九经”提出疑辨,撰成170卷的《九经通论》,对封建思想总堡垒展开进攻。其学曾助阎若璩推翻伪《古文尚书》。随着清代封建势力的加强,其学终被扼杀不获传下(只刻出一小册子)。清后期沦入半封建半殖民地地位,半封建势力相对微弱,给资本主义思想传布造成条件,这才有可能对封建文化思想展开比以前较强的冲击,于是便有出身于宋代理学家庭的崔述进击于前。到资本主义思想广泛传布时,又有直接受西方学术思想、古史观点的康有为进击于后。到封建王朝已垮,西方民主自由思想、理性观点及科学知识大行于世,遇上震熠一世的“五四”新文化大运动,于是才有《古史辨》作为主力对准封建史学展开摧毁性进攻,两千多年来作为封建护符的古史体系才受到致命的打击。这确实完全是历史的要求,也是历史的必然。顾先生建立了这一不朽的业绩,开创了中国现代史学的先声。前苏联历史学者越特金(B.BHTKHH)说《古史辨》学派“为创建中国现代历史学奠立了第一块基石”。这一评价是完全正确的。西方学者推崇钦佩顾先生学术的更多,有代表性的是施奈德(L.A.Schnerder)在其《顾颉刚与中国新史学》中说:“顾氏很明确而相当成功地指出过,怎样把历史虚构变成真实性。”“他不愿轻易否定中国的过去而无所保留……是要力图重建过去,使之与二十世纪的认识论和历史观一致。”等等。顾先生学术就是这样彪炳于当世,他以犀利卓越的疑古辨伪手段进行的反封建史学所建立的科学的古史研究不朽业绩,将永远留在中国学术史上。可是现在居然由李学勤君的《走出》一文企图以反顾来形成新的历史研究的逆流,与当年他们的前辈李季妄肆反顾形成历史研究的逆流,后先呼应。当年已有艾思奇同志予以驳斥,现在李的反顾,事实上已由胡绳同志予以驳斥。这种后先一揆的逆流,正好可用韩愈《调张籍》诗中几句来作他们的写照:“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蟀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也可用杜甫《戏为六绝句》中针对那些“轻浮为文”专对有成就大家进行攻击的人所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顾先生顺应历史前进方向所造就的浩瀚的学术如长江大河,必然是无可抗地万古长流下去的!
$:M *$r^u $:M *$r^u 这类反顾逆流的人物,从顾先生学术出现之日起即已有之。我在上次批驳李君之文中已举出形形色色的反对顾学的表现有十余种,率先反对顾学最坚决的,是站在封建史学立场持卫道精神的传统学者,这些人也都是饱学之士,他们倒不是对顾先生怀有私人敌意,而以为顾先生疑古辨伪之学要把经学的神圣地位推翻,从而把经学建立的古史帝王体系推翻,是“忍心害理”,“是贻世道人心之忧”。总之他们惶惶然在感情上受不了,所以他们的反对是最坚定的。在其他形形色色反对者中,有的不一定站在某种明确立场,有的是出于不理解,有的是出于对一种新说的惊奇,有的出于不服气或不愿别人有新说提出,除少数外大都不是怀有敌意,甚至是对顾先生学术的一种善意关怀。随着时间的推移,对顾先生学术由最早的毁多誉少,逐渐转向毁誉参半,终于转向誉多毁少。最后由对顾学的理解加深,转而拥护支持顾的学术了。所以很长一段时期,顾先生之学在社会上、学坛上都受到重视,因而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23页说:“近三十余年(1917—1949),疑古学派几乎笼罩了全中国的历史界。”虽稍溢实,而基本情况如此。
$:M *$r^u $:M *$r^u 但解放后,特别是“文革”后,承文革专反真权威学者的遗风,竟然出现了诋毁顾先生学术的逆流。大抵说来,这在目前包括三部分的人。主要部分是内心维护封建古史、重拾当年封建卫道士遗业,却穿上新装的人。记得1977年由文学所送来一部据说是摘新文学的姓骆的人自称以马克思主义理论根据金文研究古史的稿子请代审查,稿中以满腔敌忾之情斥责顾先生之学是“半殖民地社会烙印心理的形而上学的否定论者”(这大概就是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坚信古代传说中的帝王都确切可靠,都世系确凿,在位年代清楚,氏书姻亲关系明白,并给他们列出了详细的世系表、年代表。说炎帝与黄帝、帝尧与后稷“又是兄弟又是父子的奇特亲属关系”。说少典是炎帝的父亲又是炎帝妹妹(即自己女儿)的婚友(即丈夫),说炎帝与少典(女)生黄帝,还说了好多古帝又是父子又是甥舅,又是兄弟又是甥舅,又是内弟又是叔父,以及很多伦次紊乱的怪话。以这样一部神经错乱逻辑荒谬的稿子来反对顾先生之学,太荒唐了。我只好写了两万多字的审查意见,逐项驳正了它(见《古史续辨》附录)。可是大概十年前,这部稿子竟在山西出版了,出来后,遭到史学界群起而攻之,才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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