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王嘉庚老师
1984年,我小学毕业升入保岱社中(先后更名为保岱乡中学、保岱乡一中、保岱镇中),自进入社办中学读书开始就认识了王嘉庚老师。保岱社中座落在千年古镇的保岱镇保岱村,学校的习风非常浓厚,教学成绩在全县名列前茅。王嘉庚老师在理化教研组工作,担任教研组组长,是一位有才华、公道正派、性格正直、敢说敢干的好老师。他担任初中二年级的物理课,同时抓学校的纪律,负责检查班级和宿舍的卫生。因为我刚上初中还是一年级的学生,王老师不教我们,与他的最初接触和相处只是在检查卫生时候。
王老师40岁上下,个子不是很高,长长的脸,眼睛很有神,留着短发,经常穿一身蓝布衣服和一双家做的灯芯绒水轮带底布鞋,虽然年纪有点大,但人显得特别精神。由于王老师年纪较大,他对学生们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但听同学们说,王老师刚娶了老伴,孩子也还不大,是个儿子。王老师晚上不在学校住,每天上班骑自行车来,下班骑自行车回家,偶而只是在每周值班时在学校住一晚上。我当时在21班上学,教室就在第一排,离校门口不远,每天不论是在校园里还是教室里,我都能看到王老师上下班的身影,久而久之,王老师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也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道美丽的风景。
随着和王老师接触的增多,对王老师的了解也渐渐深了,同时也被王老师的曲折生活经历、学识和人品所感动,对王老师的才华也非常敬重。
听王老师同村的张汉中老师(与我同村的四伯伯是表兄弟,在学校教初三班,担任化学老师)说,上世纪40年代,王老师在村里读书相当刻苦,加上天资聪颖,十来岁时就考入了察南国立中学,由于自己的努力学习,他如愿以偿地考入了北京邮电学院,这在当时是相当不错的学校了。在大学里,他仍然非常刻苦地学习,孜孜不倦地在知识的海洋里追求,还担任学校的学生会主席,积极参加各项社会实践活动。就在他志向高远,追求进步的时候,正赶上了1964年的政治运动——“搞四清”。四清运动改变了王嘉庚老师的命运。解放初,由于家里人得罪了村干部,他家成分由中农,上划成了地主,他的成份由此也被定高了。因为受到四清运动的冲击,在学校中他被清理出了阶级队伍,读了三年大学,被校方勒令退学,劝退返乡改造,他的弟弟在宁夏参军,担任部队连长,也被开除军籍,回乡强制劳动。哥俩都受到了政治运动的牵连,从此改变了人生命运。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他由于对劝退不满,心情不好,开始联络同样被勒令退学的其他同学,利用所学的物理知识研制无线电收音机,获取国外信息,了解国际政治、经济、科技知识。在当时的年代,这是不允许的,他又被打成偷听敌台分子,说他是攒电台想变天,给他戴上了“四类分子”帽子,每周扫街清理垃圾,他的工作就是整天与厕所打交道,做最脏最累的工作掏大粪,这一干就是13年。每次政治运动,他都得去陪绑。这13年中,由于政治地位和身份低下,他不但受到高强度劳动的折磨,而且还受到了沉重的政治打击,身心受到了极度的摧残。
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政治高压态势开始松动,他才有了复出的机会。这个时期是国家的春天也是他人生的春天。1977年他所在的保岱公社董家房村砖厂因工人不懂技术,违规操作失火,企业损失惨重,还经常发生伤人事故,四处寻找懂电力技术的知识分子。由于他懂得电力知识,被推荐监督使用,出任砖厂的技术员,负责处理技术问题,在那时也就是相当于砖厂的电工,也开始复出工作,挣得了自己应得的工分,有了一定的生活保障。。
1980年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佛塞北大地,他也被统一摘掉四类分子帽子,落实了政策。当时社办中学刚刚成立,知识分子较少,他被调入公社中学当了一名物理教师,也就在这一年王嘉庚老师迎来了他的三大喜事:一是落实政策他家成份由地主下划为中农,大队占他家的大院和房子给退回(后来也被大火烧了);二是他被安排到社中当人民教师,成了知识分子,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也算是实现了自已的人生价值。三是人到四十娶得一个农村妻子,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妻子也给他抱养了一个儿子。
在初一上学时,王嘉庚老师不教我们班,他是我四叔班的班主任,我只是在给四叔请假和每周检查宿舍卫生时见到王老师。记得那是上初一时的冬天,下课后学生打扫卫生。照例学校由王老师带队检查宿舍卫生,当王老师和学生会的干部走到三排一号宿舍时,不知道是那个淘气的学生,从宿舍的后窗户向下撒尿,王老师正好路过那里,被尿了一头,淡黄色的尿液从王老师的头上一直流到了小腿上。但当那个学生主动承认了错误之后,王老师一点火也没发,而是耐心地给他讲做人的道理,一点都没有生气和责怪那个学生样子。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对王老师的师德更加的敬重了,他对待学生就像是一个慈祥而严肃的长辈。
上了初二,我们开设了物理课,王老师担任我们班和22班的物理课,我当时是班里的物理科代表。王老师上课认真,对教育学生既严厉又一丝不苟,尤其是王老师在黑板上的班书,特别的工整,学生们既看得清楚,又有一定的美感。王老师讲课有理论深度也有具体实践,尤其是物理实验课,学生们都喜欢上,我们启蒙的物理常识就是从物理实验课上获得的,因为王老师课上得好,学生们学习也刻苦,全班的物理成绩在全县也是名列前茅的。王老师爱研究物理实验教具,当时学校条件较差,买不起教学教具,好多教具都是王老师自己亲手做的。也就是在王老师给我近距离辅导作业时,我看到了王老师那双劳动人民的手,王老师的手很大,手指和手掌上的老茧很厚,手指关节特别大,整个手还有点变形。王老师家在农村,家中有很多承包地,每天下班以后,王老师都要骑上那辆红旗牌自行车先到地里劳动,然后再回家吃晚饭。王老师很勤劳,他总是希望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王老师家劳动力少,学生们虽然年纪较小,但有时也心疼老师,经常自愿地和老师一起到地里做点力所能及的农活。我就和王老师到他家的地里栽过葡萄,还帮他用牛车拉过柴和。虽然王老师很勤劳,但由于当地水利条件不好,地里收入不多,王老师是民办老师,工资也就几十元钱,家里的生活也很紧张,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学生们也经常能够吃到王老师从家里给我们带来的苹果、咸菜之类的物品,尽管现在这些东西不算什么稀罕的了,但那时候也算是奢侈品,我们也是感到很幸福的。
初三毕业后,我没有考上师范和中专,就到保岱乡二中(原西堡联中)中复习去了。在保岱乡二中我又一次和王嘉庚老师相处了一年。当时为了提高保岱乡二中的教学质量,乡一中的许多优秀教师调入了乡二中,王嘉庚老师也就是在这时候调入二中的。在保岱乡二中工作时,王老师和当时调入的尤秀斌老师、刘永义老师、张玉花老师和杨振平老师、张继老师相处得都非常好,形成了当时学校的精英老师团队,也就是在那几年学校的教学水平和总体质量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王嘉庚老师担任我们初三班的班主任,王老师管理得很严,一改原来二中纪律松散的老样子,早自习、晚自习班主任亲自坐班,任课老师轮班指导学生学习,班里的学习气氛很浓、学习热情很高。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班的中考成绩超过前几年的水平。当时的学生现在有好多都成了各行业的行家里手。许海燕考上了河北师院,现在是涿鹿中学的骨干老师、杨万国考上了邯郸煤炭学院,现在在蔚县煤炭局工作,史占军、黄建宝、马春军现在都是骨干教师,这都是二中的学生,也都是王老师的学生。学校那时能有较好的教学成绩,这与王嘉庚老师的教学和胡志怀校长(已经去世)的管理是分不开的。也是在这几年,王嘉庚老师的教学成绩也得到了上级有关部门的肯定,他获得了全国的优秀园丁奖,受到了表彰,当时全县没几个受到表彰的,我记得和他一起的还有涿鹿中学的包年丰(已经去世)老师,获得全国的大奖,王老师得了400元钱的奖金。我记得当时王老师用奖金的一部分在高堡的饭店请学生吃了一顿大餐。
中考以后,王老师也放假回家做农活了。记得那是秋天的一个早晨,王老师托人捎话让我和向东哥(我们当时是一个班的)去给他家帮忙干农活。一大早,我和向东哥就骑上自行车去了王老师家。到家后,稍微休息一会后,我俩就和王老师他们老两口,赶着毛驴车去地里干活。记得那天是去地里摘红元帅苹果,我们从早上一直摘到下午4点多才结束。我们帮王老师把苹果用小推车推到大队院,卖给了小商贩,我们大半天的劳动换来了600元的苹果款。这600元就是当时1亩苹果的全部收入,也是王老师家的主要收入,通过今天的劳动,使我们深深地体会到了农村劳动的艰辛和生活的艰难。
初中毕业后,我升入了高中(先是在大镇中学上学,两个月后我转入了涿鹿中学),由于高中学业比较紧张,三年的高中时间我只去看了王老师两次,当时电话也不方便,所以联系的也很少,对王老师的情况了解的也不多,但在心中我仍然记得我的王老师。1994年我高中毕业,考上了河北供销学校。这年暑假,我和我的同学杨万国相约一道到王老师家去看望王老师。这时王老师已经不在学校教书了,回家务农了。因为王老师年龄大了,也错过了几次民办老师转正的大好机会(转正的其它条件都够了,就是因为王老师是劝退回家的,是肆业,没有毕业证),只能回家务农了。看到学生去看他,王老师非常高兴,进门后能够看得出王老师很激动,听到学生考上了学校,王老师激动得流出了泪水。进家后,王老师家的婶子热情地为我们沏上了热茶,我们和王老师盘腿坐在炕上,说着多年来想说的话,我们足足聊了两个多小时,一直从上午9点说到11点多,快到中午了,王老师家的婶子到豆腐房去买了一块豆腐,用炒锅熬豆腐,刚熬熟的豆腐软软的、昌着热气特别有食欲,我们五个人坐在炕上吃着软软、香香的豆腐,回想着在学校时的事情,一直聊到了下午3点多。吃饭的时候,王老师对我们说,升学以后要努力学习,不要辜负大家的希望。下午5点多,我们和王老师道别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上中专时,我时常给王老师写信,通过写信,我对王老师家中的生活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回家务农后,因为王老师年龄大了,地里的农活也做不了了,孩子也不大,尽管非常勤劳,家中的生活也不富富裕。
中专毕业后,我先到县委办学习了半年,而后分配到保岱镇政府工作,按照工作安排我一直和刘振荣书记包王老师的家乡董家房村,所以能经常见到王老师。这时的王老师年纪更大了,体力也不如前几年,地里的农活越来越做不了了。王老师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经常生病,儿子大了也不争气,家中日子过得的也很一般。由于生活上的压力和生活上的不如意,王老师渐渐的不如以前开朗了,性格变得也内向了。那时的农业税还没有取消,镇里经常组织干部到村里征税,我有时也到王老师家催款征税,每次去了王老师都是说一些家中困难的事情和原因,我也深知王老师家中的困难和不如意,每次都去了都是和王老师聊一会儿别的就走人,根本不提收税的事情,因为这个总是受到领导的批评,就是这我也没办法,我怎么能在王老师生活困难的时候,再提要钱的事情呢,尽管没有做好工作,但却伤不到师生的感情。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在单位上班,突然接董家房村的电话,说是村里王嘉庚家着火了,我心里一震,马上和单位司机赶到王老师家,那时火已经着的很大了,村中来了好多人,都在那里救火,不到一个小时大火就扑灭了,家中的房烧得不成了样子,连家中的唯一的交通工具小毛驴也烧死了。之后,乡、村两级积极发动群众,向王老师家捐款,不到两个月就把新房盖起来了。王老师教过的学生也勇跃的向王老师捐款,帮助王老师一家渡过难关。经过这次大火,虽然家园重新建起来了,但王老师家的生活也大伤了元气,生活更加困难了。
随着改革的进一步深化,国家取消了农业税,王老师再也不用为交农业税发愁了,但王老师也渐渐得老了,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家中的生活也更加的困难了。后来,我也调出了保岱镇工作,和王老师的联系也很少了。直到今年,在网上看到尤老师写的一篇回忆文章,才知道王老师去世了。王老师是位非常称职的老师,对我学习和生活影响很大,直到现在我还很怀念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