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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剑 [复制链接]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0-02-21

一．疑窦
　　　　　　夕阳消柳外，暝色暗花间。斗柄指南，夜传初鼓。
两匹高头大马由远及近，风驰而至，在金陵街北的一处宅院门前站定，马上之人一个身着蓝布长衫，一个身穿黑绸裤褂，蓝衫客四十开外，荣貌俊雅，丰神迥异，腰悬长剑。黑衣人三十出头，黑面扎髯，凶相毕露，背背大刀。此二人一位是名满天下的剑侠“神柳先生”姚三笑，一位是威震武林的豪客“风雷义士”龙昂。二人滚鞍下马，抬头观看。
两尊汉白玉狮子蹲列左右，正中三间兽头大门紧闭。虽到掌灯时分，但门前高挑的红纱灯笼并未燃起，不过借着瞑暝之光，仍可看清门上高悬的大匾，匾上龙蟠蛎护，良工琢就五个大字——金陵第一家。
龙昂道：“姚大哥，就是这里。”
二人拴好马匹，越上台阶。龙昂扣打门环，等了许久，无人回应。龙昂喃喃自语道：“苗家门前一向彻夜灯火通明，为哈今夜这般冷清？”
姚三笑默然无语，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
龙昂又要扣门，“咯楞”，东面的角门突然开了，一位老者将头探了出来，没等他开口，姚三笑便抢先一步凑上前，施礼道：“劳烦老丈通报一声，就说故友应邀来访……”
“我家老爷吩咐，有客造访一律不见。”说罢，“咣噹”一声关了门。　
没等门关严，龙昂便一把搡开，老者被撞了个趔趄，险些跌倒。
他脸色铁青，正欲发作。这时突然来了一个手提灯笼的紫衣人：“苗安，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老者应了一声，一旁侍立。
姚三笑和龙昂本想看清来人，可他已经转身迈步，“两位请随我来。”
昏暗中，姚三笑对龙昂使了个眼色，龙昂一惊，下意识将手按在了钢刀的绷簧上，与此同时二人的脚相继迈进了门槛，随紫衣人步入庭院深处。
“咣当”一声门关上了，老者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嘴角挂着一丝阴恻恻地笑。

紫色的锦缎在月光下闪耀着神秘而诡谲的光，衣服上织满了奇异的花纹，象云雾，象怪兽，更象是鬼画符。
　紫衣人步伐稳健，犹有余力，他的武功一定很高。但他显得异常勿忙，焦躁，象是在追赶着什么，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
姚三笑和龙昂的精神异常紧张，时常感觉有人尾随，还不停地在脖子根后面吹着凉气，可回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三个人沿着甬路一直往里走，甬路两旁一堆堆，一簇簇，一丛丛，象是奇形怪壮的石头，又象是枝枝杈杈的植物，更象是潜伏着无数的人。
   走了很久，三个人终于在一个院门口停下。
“吱呀呀”“咣当”，院门自己开了，它发出的声音就象是垂死人的嘶嗥。
紫衣人手提灯笼，一旁站立，恭恭敬敬地道：“两位请。”
姚三笑犹豫了一下，迈步进了院子，龙昂随后紧跟，就在这一瞬间，龙昂抬眼看了看那紫衣人。
紫衣人躬腰，侧脸，手中的灯笼提得很低，分明是在有意躲避别人的目光，可龙昂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张青灰色的脸，颧骨突兀，唇口焦干，眼窝深陷，在他的双眼中充满了极度的忧虑和无尽的悲伤。
他是谁？为啥这般模样？

幽冥灯高悬半空，如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暗中窥视。小院清幽雅致，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怪之感。更令人不解的是，此外竟然听不到一声虫鸣，好象这些夏夜的精灵突然间都死光了。
紫衣人道：“两位请在此暂歇，明日”……
“啊”!一声惨叫撕破了四周的宁静，紫衣人话未讲完，便扔下了手中的灯笼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紧接着听到有人嘶喊——“幽魂来了。”
龙昂钢刀出鞘，正欲追赶，却被姚三笑一把拽住。

门关上了。门的意义在于把里面的东西隐藏起来。“未来只不过是从另一扇门进入而已。”人绝不会轻易去推开任何一扇门，因为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姚三笑和龙昂原地未动，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等待，最终龙昂开口了：“姚大哥，你看没看见那紫衣人的脸？”
“没有，他的脸不容易看见，而且一个人的脸通常会欺骗人，现实生活中人们总是戴着假面。”
龙昂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但我看到了他的手。”
“看他的手有啥用”？
“一个人的手很难伪装，所以能给你更真实的线索，而且我料定你一定会观察他的脸，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那你看见啥啦？”龙昂急问。
“他的双手长满了老茧。”
“他是个干粗活的下人？”
“不对，下人是不会穿紫色锦缎长衫的。他双手的茧子应该是长期习武所致，他习练的应该是枪棒之类的兵器。”
“你咋能断定他习练的是枪棒，而不是刀剑呢？”
“刀剑通常单手把握，使枪棒却要用双手。他双手有茧，很可能是使枪棒之类的兵器。”
“这就对了。”龙昂狂喜道：“他面色苍老，头发花白，双手长茧，平时好使一条盘龙金棍，他是苗黑虎。”
“不对，苗黑虎是老者，他却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
“姚大哥，这回你错了。”龙昂笑道：“俺清楚的看见了他的脸，他面色苍老，头发花白，咋会是年轻人呢？”
“我方才说过，一个人的脸很容易欺骗人。可是手不会，他手背上的皮肤紧绷，光滑细腻，这说明他还很年轻。”
“哦，也许你说的对，”龙昂点头道：“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方才为我们开门的老者叫苗安，是苗家的大总管，苗安对那个人毕恭毕敬，那个人一定就是苗家的少主人，苗黑虎的独生子苗清远。”
“苗清远只有二十多岁，咋会变得这么老呢？”
“悲伤，忧虑都会使一个人变老，他就很忧虑，应该说是极度地忧虑。”
“姚大哥，你没看见他的脸，可你咋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呢？”龙昂惊诧不已。
“可我看见了他的手啊。”
“手，又是手，手上有啥？”
“他的指甲很长。”
“也许他有留长指甲的嗜好呢？”
“不对，练棍的人绝不会留着长指甲。”
“也许他没时间剪？”
“对，这次你说对了。”
龙五痴痴望着姚三笑。
姚三笑怅然道：“剪指甲是件小事，苗家的大少爷没有时间顾虑这些小事，那说明苗家出了大事，天大的事，苗清远应该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悲伤，忧虑。”
“会是啥事呢？”
“方才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
“你是说，幽魂来了？”
幽魂没有来，来的只能是人，因为此时天已大亮。
二．惊艳
桌上摆着定窑磁碟和雕磁茶盏。磁碟随圆随方足有二十四个，里面放着稀世珍果，各式糕点。茶盏成双配对，宛如雪靛一般是哥窑新款，其中盛着桂露点兑的松茶。
珍果味美，松茶清纯。但桌旁亭亭玉立的红衣女子更美更纯。
女子巧笑嫣然，朱唇轻启，用莺歌燕语般地声音道：“奴婢艳儿，是奉少主人之命前来侍奉两位的，主人说昨晚怠慢了两位，今日特意令奴婢前来赔罪。”
龙昂道：“昨晚那个紫衣人是苗清远。”
“是，正是苗家大少爷。”女子满面绯红，带出了怀春少女那份特有的羞涩。
“你家大少爷是不是病了？”
“啊!病了!”女子惊讶地道：“没有啊，我家少爷好好的。”
“你多长时间没见到你家大少爷了？”
女子双手情不自禁地挽在了一起，腼腆道：“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大约两个月了。”
“两个月!”姚三笑惊叫道：“快说，你家老主人苗黑虎是不是出事了？”
“不，我家老主人身强体健，日食斗米，安然无恙。”她的回答不假思索，仿佛是事先就准备好的。
女子怕自己言多语失，不等姚三笑再问，便万福道：“奴婢还要回去复命，所以先走一步，两位请慢用。”
说罢，退了出去，将门掩了。
姚三笑和龙昂面面相觑。龙昂道：“这苗家到底出了啥事，为啥不让咱见苗总镖头，既然如此，那为啥又发帖子，让咱来呢？”
姚三笑道：“也许他发了帖子之后，又后悔了，因为苗黑虎做为中原各大镖局的总镖头，如果遭遇不测，不只是苗家会败落，中原各大镖局也必然大乱。所以他们不愿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更不愿天下人知道。”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姚三笑脸色突变，惊道：“那就是发帖子的人根本就不是苗黑虎”
“那会是谁呢？”
停了良久，姚三笑黯然道出两个字：“幽魂。”

桌上有菜，菜很丰盛，杯中有酒，酒很甘醇。但有酒无花不成宴，有花无酒不动情。此时应该有一位美人相伴左右。
有，当然有。美人如玉，肌肤丰润。瓜子脸蛋，腮凝新荔，鼻腻鹅黄，俊眼修眉，娇弱堪怜。
她很美，可显得很冷，冷的如冰雕，冷的如泥塑，冷的让人万念俱灰。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那位红衣女子，可她完全变了。
酒菜备好，女子正欲离去，却被龙昂叫住，“你咋啦，咋不说话？”
女子摇头。
“俺问你话呢，你哑巴啦？”龙昂大怒。
女子张了张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眼含热泪。
“她是哑了，是被她的主人毒哑的。”姚三笑凄然道：“她的主人怕她将苗家的秘密说出去，所以毒哑了她。”
女子泪洒香腮，已经哭了起来，哭声沉闷沙哑，就象一个病入膏盲的老太婆在呻吟。
“这苗家到底出了啥事？”龙昂狂吼：“苗黑虎在哪？苗清远在哪？你快带俺去找他们。”
“她是不会带你去的。”姚三笑叹道：“如果她这么做了，她的主人一定会要她的命。”
姚三笑对女子轻声道：“我们不会难为你，你走吧。”
女子撞开门，冲了出去，纤弱的身体一下子就被黑暗吞噬了。
姚三笑和龙昂的心情很沉重，就象这漆漆夜色。

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一个人饿了即使吃残羹剩饭也会觉得香甜，何况桌上摆着的是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
姚三笑和龙昂一个乃美食家，一个是饕餮客，如此美味佳肴，本可令二人一快朵颐，可他们却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因为——人只有活着才能有命去拼，人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
龙昂抹了抹嘴，拍着肚子道：“本来没胃口，可这一吃起来收都收不住了，这顿饭可真不赖啊!”
“哪几样菜最合五弟的胃口呢？”
“俺觉得这道‘爆炒鳝糊丝’做的特别，还有这盆汤更好，不过最好吃的要算这只烤乳猪，好吃的简直没法说啊!”
“这道菜不是什么‘爆炒鳝糊丝’，而应该叫‘天花香蕈爆龙须。’”
“天花香蕈就是蘑菇，可这龙须是啥玩易？”
“所谓龙须其实就是鲤鱼嘴旁的两根须。”
“那做这一道菜得要多少啊/”
“做这一道菜至少需要五十条十斤以上的黄河大鲤鱼。”
龙昂惊得目瞪口呆。
“这盆汤名曰‘羊霍汤’，做这一盆汤要宰杀十只羔羊。但只取耳后的一块肉而已。不过最为昂贵，寸肉寸金的却是这只烤乳猪。此肉肥而不腻，味美醇厚，绵软多汁，入口即化，五弟，你猜猜如此的乳猪是怎样喂养的？”
“北京烤鸭采用填喂法，这样的的鸭子油多肥美，最适合烤制，难道喂猪也这样？”
姚三笑摇头。
“俺在杭州奎元楼吃过一回烤乳猪，听伙计说，他们的猪一天五顿都喂热食，这样喂出来的猪都是五花肉，正应了那句俗话，要吃肉肥中瘦。”
姚三笑摇头，道：“五弟，如果我说了，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这烤乳猪了。”
“姚大哥，你快说呀，这猪是喂啥长大的？”
“人奶，这猪是从小喂人奶长大的。”
语出惊人，龙昂双目暴睁，起身疾走，低头狂吐了起来。
姚三笑长叹道：“葡萄美酒千人血，山珍海味万民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时运已极，物过盛而当杀！”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皎皎月色，分外清明。
姚三笑仰望苍穹，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愁思，“我有种不详之感，也许苗黑虎会在今夜一命归西，他若死苗家就会败落，如此一来各镖局为了争名夺利，会拼得你死我活。”
龙昂道：“苗总镖头的盘龙金棍威震武林，谁也奈何不了他，所以俺坚信，他不会有事，苗家更不会败落。”
姚三笑摇头，道：“舒适安逸的生活会使人丧失斗志和勇气，如今的苗黑虎即使活着也不一定能拿的起那根金棍，至于说到苗家，其实它已经开始败落了。”
“就凭这苗家的排场，咋能说它已经开始败落了呢?”
“正是亲身体验了‘金陵第一家’的如此排场，如此穷奢极侈，所以我才说苗家已经开始走向败落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败的干干净净。”
姚三笑接着道：“尧舜为君，土阶茅茨，太古淳风。汉文帝惜十家之产，不肯造一露台。宋仁宗夜想烧羊，但怕御厨违例，宁可忍饥挨饿。如此勤俭节约，才能国运绵长。家国乃是一理，成由勤俭败由奢，苗家人的所作所为便是败家之根本。”
他低头吟咏道：“物换星移几度秋，鸟啼花落水空流。人生何事堪惆怅，贵贱同归土一丘。”
“幽魂来了，幽魂来了。”凄厉悲惨的叫声从苗宅东南面隐隐传来。
姚三笑和龙昂屏气凝神，侧耳倾听，欲从中听出些端倪来。
“铛，铛，铛，”叩打门环之声响起，“姚大侠，龙捕头我家主人有请。”
　　　三．答疑
厅堂宽敞却不明亮，富丽却不辉煌。每个角落里都隐藏玄机，每一件物品上都着一层灰色。
连人都是灰色的，灰色的人躲在灰暗的角落里窥视姚三笑和龙昂，就象一个不敢见人的活鬼。
姚三笑和龙昂枯坐良久，还是龙昂先开了口：“姚大哥，说是要见咱们，可人呢?咋还没来？”
“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去的也一定会去，来去之间，生死一线，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姚大哥，你话里有话啊！”
“五弟，亲身经历了这大富大家的排场与阔绰，你感受如何？”
“再有钱，也难逃一死，要再见不到苗总镖头，那可真是大事不妙啦。”
“龙昂的话你听到了吗？”姚三笑突然高呼：“苗少主，事到如今你还不现身吗？”
“姚大哥，你在跟谁说话？”龙昂茫然四顾，他突然看见了苗清远。
苗清远变得更苍老，更憔悴了，他那苍老憔悴的脸上还淌着热泪。
“姓苗的，原来你一直在暗中监视俺们。”龙昂暴怒道。
苗清远低头不语。
“废话少说，快带俺们去找你爹。”
苗清远满面哀伤，依然不语。
姚三笑道：“苗少主，既然有些事不愿太多人知道，我们不如进一步讲话。”
“好吧，两位请随我来。”

小室，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他满头鹤发，面如锅底，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瘦骨支架，形如槁木。如此恹恹病者，手脚却用粗大的铁链锁着，难道是怕他跑了？
苗清远眼含热泪望着他，哽咽道：“这……这……就是你们要见的人。”
“啊！”龙昂惊叫：“苗总镖头咋成这样啦？”
姚三笑道：“苗少主，你可曾请人为你父诊治过？”
苗清远摇头，道：“我已遍笕名医诊治，还请了和尚诵经，道士祈星礼斗，道姑画符解禳，歌师茶筵保佑，可是都毫无用处。”
“那个在夜间狂呼幽魂来了的人就是你父亲吧。”
“家父经常发作，乱吼乱叫，四处瞎闯，我怕被人发现，辗转各处，最终把她藏在了这里。”
“他是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两个月前的一天夜里家父被恶梦惊醒，他说梦见了一个舌长五尺，身穿白衣，头戴高冠，上写见我就死的无常鬼前来索命。从那晚起，家父就再也无法安睡了，每日茶饭不思，懵懵懂懂。就在三天前，也就是你们来的那天夜里，家父病情加剧，狂躁不已，大喊幽魂来了，以后的事两位想必也知道了。”
“你父亲第一次被恶梦惊醒时，他就寝周围的环境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说，头顶处是不是摆着一盆牡丹花，一盆黑色的牡丹花？”
“对，”苗清远大叫：“家父的头顶上方是摆着一盆黑色牡丹。”
他略回忆片刻，道：“此花只有一朵，色泽黝黑，大有盈尽，浓香醉人。家父对此花倍加爱护，还在后花园专门辟出一地安放。”
他神色突变，惊道：“说来奇怪，黑牡丹周围百步之内所有的花草皆枯萎凋谢，连飞虫飞鸟都不敢靠近。”
“啊”龙昂惊呼，“这么奇怪的花是哪来的”？
“我苗家从未种植过此花，我查过《百花经》，书上也无记载。家父说此花乃苍天所赐，黑牡丹象征我苗家的泼天富贵，不可一世。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姚三笑道：“其实你父亲知道黑牡丹是哪来的，他怕连累苗家，所以不敢把事情说出来。”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说呢？”苗清远急问。
“即使他说了也没人能帮的了他，反而会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要死了。”
苗清远痛哭道：“姚大侠，这黑牡丹到底是谁送的，他真的那么厉害吗，他是谁？”
“难道是幽魂”？龙昂脱口惊呼。
“幽魂仗剑斩星晨，世间岂有不死人”。姚三笑颌首道：“二十多年前济南大明府的公羊霍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情，为了活命他请了九位高人前来援手，结果公羊霍还是死了，连那九位高人也一并身亡。”
“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传说幽魂已经死了，死人怎么可能会来杀人呢？”
苗清远体若筛糠，牙齿打战，支吾道：“难道真如家父所言，是厉鬼前来索命？”
龙昂道：“苗少主，你放心，有俺和姚大哥就算阎罗王来了也不用怕。”
苗清远紧握龙昂的手，激动地道：“我苗家几百口人的安危只有仰仗两位了。”
姚三笑道：“当年我与幽魂为争夺《兵器谱》上的排名，在幽冥绝地大战七天七夜，最终以一招‘天风海浪’险胜。这么多年了，他若活着武功必然又精进了许多。这一战胜败难料啊。”
龙昂道：“邪不压正，就算那幽魂真的是个厉鬼，咱们也一定能杀了他。”
“幽魂来了，幽魂来了，”苗黑虎突然醒了。“哥吧”声响，他挣断了铁链，从病榻上一跃而起。
龙昂和苗清远先后扑了上去，一个搂腰一个揽臂将他死死摁住。苗黑虎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子蛮劲，狂吼力撼，双臂一乍，竟然硬生生将二人摔了出去。
形势紧迫姚三笑急忙抬手点了苗黑虎的“玄池”穴。
“扑”的一声，如戮在败革之上，苗黑虎的前胸立时多了一个血洞，殷红腥臭的污血喷涌而出。但苗黑虎却越伤越勇，暴叫一声，探出双臂将姚三笑掀翻，然后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苗黑虎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黑色牡丹花，贪婪地亲吻、吮吸着。整张脸已扭曲变形。
莹光疾闪，剑抖清音。姚三笑手起剑落，黑牡丹被腰斩两段，一股黑水从花梗间喷出，奇臭四处弥漫。
花落人亡，苗黑虎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啊！”苗清远绝望地叫喊着扑了上来，可他没有去扶倒在地上的苗黑虎，而是跪在地上，双手捧起黑牡丹仰天嗥叫。
叫声高亢、凄凉，象是一只孤独的野兽在呼唤它的同伴。
“啪，”姚三笑抬手封了苗清远身上三处大穴，他身子挺了挺，“哇”的吐出一滩污物，一头栽了进去，人事不醒了
“他们这是咋啦”？龙昂惊叫。
“我想是这黑牡丹有毒，能定心锁魄，令人成瘾。”
“这么说，早该毁了它。”
“这么做很可能把幽魂引来。”
“你是说幽魂就要来啦？”
“是该来了，今天是他送黑牡丹的第六十三天，七九六十三，不死鬼来缠。”
四．绝杀
一颗流星从夜空划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苗家后院的正南方。本来燥热难熬的夏夜霎时变得寒气逼人。人仿佛突然间置身在阴森森、冷飕飕地鬼域地府一般。
远处出现了一片迷雾，一袭阴霾，渐渐地迷雾腾空，阴霾彻地，悠悠荡荡，杳杳冥冥。
突然，迷雾阴霾中出现了一个丧门吊客，他高有七尺，遍体白衣，头戴“见我就死”的高冠，双臂交叉搭在胸前，一条长有五尺的红舌头直拖到地上。
幽魂！幽魂真的来了！
姚三笑和龙昂原地未动，敛气凝神，凝望这个“地狱使者，”“阴间来客。”
幽魂的脸上泛着一层鬼气，看起来就象结了一层雪白闪亮的霜。他的眼神狠戾且诡异，还闪耀着幽蓝幽蓝的光。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衣服，宽大惨白的长袍上居然没有裁剪，缝纫留下来的衣缝，据说这样的衣服只有阴曹地府才有。
鬼！难道他真是来自阴间的厉鬼？难道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不论他是谁，也不论他是人是鬼，龙昂都想冲上去和他拼一拼。但是龙昂迈不开步，他的双腿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抱住了。龙昂想拔刀，可双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缠住了。龙昂想喊一嗓子痛快痛快，可脖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
四周寂寂，没有其它人，鬼！真的是厉鬼缠身，鬼迷心窍！
突然，龙昂感到心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掏走了，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姚三笑独自面对幽魂，独自面对挑战，他显得很镇定、很泰然。因为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击败幽魂，正义一定能战胜邪恶。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很空灵，仿佛来自天堂。声音听起来很近，很凝重，又仿佛来自地狱。这样的声音当然是幽魂发出的，虽然他没开口，可声音确实是他发出的。
“我也知道你真正要杀的人不是苗黑虎，而是我。那帖子其实是你下的。”
“对，区区一个苗黑虎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我重出江湖的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来找你。”
“你出尔反尔，你没有信用。”姚三笑嗔目沉声怒喝：“当年在幽冥绝地那一战你败了，依照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战败者必须退出江湖，永不出世，你败了为什么不守诺言。”
“不，我没败，我虽接不住你的那招‘天风海浪’，我虽被你的剑气击成重伤，可那时你已经耗尽了全力，已无力再杀我了，如果我那时反戈一击，败的应该是你。”
“那你为什么没有出手呢?”
“因为……我”。幽魂的话突然哽住。
“因为你心术不正，因为你心虚。”姚三笑接话道：“也难怪一个作恶多端的人难免会心虚胆寒，所以未出手你就已经败了。”
“不，我从未败过，我只是被你骗了，当年那一战，你佯装无事，其实你伤的比我还重。”
“你又错了，从来没有人欺骗过你，真正欺骗你的人是你自己。正如从来没有人出卖过你，真正出卖你的人是你自己一样。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知道，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找你报那一剑之仇。当年我败在你的清风剑下，无法接住你那招‘天风海浪’，如今你也接不住我的这招‘披风流星斩’。相信我的这招‘披风流星斩’比你的‘天风海浪　’强千倍万倍。”
姚三笑颌首，道：“从声音我听的出，你的内功修为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如果你出手，我深知普天之下无人能接的住你的‘披风流星斩。’”
幽魂欣然狂笑，笑声如豺狼嘶吼，又似鬼哭神号，让人心跳加剧，毛骨悚然。
笑声戛然止住，幽魂道：“姚三笑，既然你知道不是我的对手，那为什么不跪地求饶呢？如果你跪下来求我，我保证放你一条生路。”
“你是说让我象你当年一样跪地求饶，摇尾乞怜？”姚三笑冷冷地反问。
幽魂身子一振，凄然道：“不错，我当年是跪在你面前求过你，可此一时，彼一时啊！今天我来找你就是要夺回当年失去的荣誉，找回当年失去的尊严。”
他很激动，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姚三笑长叹一声，道：“荣誉是可以再夺回来，但一个人的尊严一旦失去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所以尊严比荣誉更宝贵，尊严是人格的一部分，是永恒的，荣誉却只不过是人身上包裹的一层光环而已，与尊严相比它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姚三笑，你不用说了，该说的二十年前你已经说过了。我们都是剑客，还是让剑来证明一切吧。不过我要再一次提醒你，天下绝对无人能接的住我这一剑。如果不跪，你必死。”
姚三笑坦然应答：“该说的你也已经说过了，我深知你的‘披风流星斩’天下无敌，不过我还是想见识见识，也许我能接的住也不一定。”
“那你就去死吧。”幽魂勃然大怒，长舌抖出，直击姚三笑。
“呛啷”声响，莹光满天，长舌变为万段，如红叶般籁籁飘落。
几乎在长舌飞出的一霎时，幽魂的手中多了一柄剑，这柄剑长有五尺，宽却不到两寸，鲨鱼皮鞘绿光磷磷，黄金吞口金光闪闪。
幽魂左手握鞘将其背于背后，高抬右手自右肩头后方抓定剑柄。“嚓”声刺耳，长剑出鞘，细长一线，宛如流星。一招‘披风流星斩’凌空直下，剑气咆哮，滚滚而来，如天排雪浪，地拥银山。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绝无滞怠，快如飞，疾如闪，让人眼花缭乱。
就在长剑劈出的同时，幽魂的左颈处开出了一朵红艳艳的花，花越开越大，越开越艳。世间绝没有什么花比这朵花更艳丽，更动人，因为这是幽魂血管里喷出的一腔热血。
“当啷”长剑落地，“扑通”幽魂倒下，他用双手死死捂着左颈处的伤口。但血依然在喷，如一眼堵不住的泉。
幽魂将头扭到左侧，双眼闪着光，狠毒的光，怨恨的光，他用这种带着寒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他身旁的这个人。
幽魂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姚三笑，你不讲信用，你根本没有接我的剑。”
姚三笑左手反腕执剑，右手低垂，昂首向天道：“我从未承诺过一定会接你的剑。”
“姚三笑，你又一次骗了我。”
“我没有骗你。”姚三笑坦然道：“你我都知道天下根本无人能接的住你的‘披风流星斩，’我是不会自寻死路的。”
幽魂全身抽搐，两只手从脖胫间慢慢滑落，血已经不再喷了。
他张了张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了几个字：“为什么……我又输了？”
“从前你输给我的是因为你没有信心，今天你输给我是因为你太过狂妄。没有信心的人会痛失良机，狂妄自大的人会丧失理智，一个人无论做什么”……
姚三笑不再往下说了，无论再说什么幽魂都听不到了。
　　   五．解惑
夜已深，但小院中依然点着灯，姚三笑和龙昂谈兴正浓。
“姚大哥，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五弟，你说呢？”
“俺说不清楚，说有吧，俺为啥看不见它？说没有吧，俺为啥总感觉到它的存在呢？俺不知道为啥会有这怪想法。”
“这种想法很正常，许多人都会这么想。因为那些所谓的鬼就隐藏在人的心中。”
“这么说俺是自己吓唬自己啦，可那幽魂的事咋解释？”
“幽魂当然是人，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他脸上的鬼气只不过是涂了层银粉。他那双蓝眼睛只不过是在眼睑上抹了些掺磷的靛蓝。他的衣服也并非无缝，只不过衣缝全藏在身后，我们不容易看到罢了。他之所以装扮成这样，就是为了让人产生恐惧感。再加上苗家的人做事畏首畏尾，偷偷摸摸，使的这些事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难以琢磨。幽魂之所以选在这里与我决斗，想必也是蓄谋已久了。”
“姚大哥，这些俺都知道。无论他是人是鬼俺都不怕，可俺为啥动不了，为啥突然死过去了，这难道不是厉鬼缠身，鬼迷心窍？”
“世上既然没有鬼，哪来的厉鬼缠身，你昏倒在地是被幽魂放出的毒雾所迷。”
“这就更怪了，俺倒了，可你咋没事呢？”
“因为我事先服下了‘辟邪神丹’。苗黑虎冲出密室时，我知道幽魂要来了，他惯好施毒，为防意外我服食了丹药。那时你和苗清远已经去追苗黑虎了，之后形势紧迫，再补食已不可能。”
“喔，是这么回事。”
姚三笑长出了一口气，道：“万幸你未服食丹药，如果动的了，你一定会和幽魂拼死一搏，那样就会错过杀他的最好时机，机会一旦错过，后果不堪想象。”
“姚大哥，你快说说，你是咋样把他杀了的？”
姚三笑轻咳一声，道：“五弟，你一定注意到他那条五尺长的红舌了吧？”
“俺当然注意到了，不过俺琢磨那不是啥红舌头，要真是红舌头，咋会一动不动，直挺挺，硬棒棒地戮在地上呢？”
“对，那根本不是什么红舌，而是包裹在长剑外面的红绫剑衣。”
“剑衣做成红色的，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俺琢磨这又是专门用来吓唬人的。”
姚三笑颌首，道:：“剑衣有五尺剑当然也有五尺，五尺长剑从身体侧方是很难出鞘的，若要拔剑，最好是将其背到背后。而且‘披风流星斩’顾名思义应该是由上至下落招，据此两点我料定幽魂必将剑背到背后。”
“背后拔剑，俺明白啦。”龙昂大叫：“把剑背在背后时，他的脖颈、前胸、小腹都暴露无疑，如果这时出手，幽魂没法招架，也没法变招，所以你瞅准这个好时机，轻而易举的把他杀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在拔剑之前，幽魂甩出了那条红绫剑衣，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他要趁我躲闪或是挥剑劈斩的一霎时，拔出他的五尺长剑。”
“姚大哥，那你为啥不在他甩出剑衣之前出手呢？”
“幽魂武功登峰造极，不拔剑同样可以杀人，就算他因手中无剑败给了我，万一他逃走如何是好。放虎归山，遗害无穷啊！”
“那你是咋办的？”
“红绫剑衣飞来时，我没有躲闪，而是迎了上去，迎上去时我没有跨步，而是身形不变，平行滑出，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在向前冲。”
“可人动了，衣裳、雾气肯定跟着动，而且就这么迎上去让剑衣击中咋办？”
“所以我一边向前冲，一边使出一招‘天风海浪’，清风剑将剑衣斩为碎片，漫天的莹光红绫暂时挡住了幽魂的视线。而且舞剑时，衣衫和雾气必然跟着动，如此幽魂就不会疑心了。”
“当幽魂发现你冲上来时已经晚了，他就这么稀里糊涂死在你的清风剑下了。”
“事情依然没那么简单。”姚三笑摇头道。
“咋啦，俺又错了？”
姚三笑沉吟片刻，道：“五弟，你说人身上最薄弱，最致命的地方在那里?”
“人身上最致命的地方要算心脏、头和脖颈，这三个地方中心脏有胸腔护着，头有颅骨护着，应该说脖颈是最薄弱，最致命的。”
“对，脖颈确是人全身最薄弱、最致命的部位。幽魂右臂高抬挡住了脖颈右侧，但他左臂背在背后，左颈处完全暴露，所以我在舞剑时暗中将剑交于左手，如此我自幽魂身体左侧掠过时，只需举手轻轻一划便可将其致死，这样做最直接、最迅疾也最有效。好似一阵清灵婉妙的风从他脖颈间轻轻拂过，风过人亡。”
“好，姚大哥算计的滴水不漏，凭这一战你的清风剑便可在《兵器谋》上例第一位。”
姚三笑仰望苍穹，朗然笑道：“长剑倚天天无际，宝刀屠龙龙不鸣。人言江湖少利器，我道人世多奇谋。其实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不是什么清风剑，而应该是人的智慧——智者无敌。但凡智者，皆应道晓中庸之道，进退之理。正所谓，事无恶毒，过则成灾，物极必反，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好比幽魂之长剑，威猛不羁，难以掌控，反受其累。乐极生悲，正如苗家之家风，穷奢极欲，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终落得父子双亡，家破人亡，真是可悲可叹啊！”
他突然低下了头，轻声吟诵道：“饮酒饮到微醉后，观花观到半开时。此中意味难明状，只恐世人皆不知。”（完）
　

　　　　　　　　　　　　　　　作者：安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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