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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本布衣

张家口大三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1-06-05

作者阎多年
鸦片战争，帝国主义凭借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使我国主权日有所损，国家民族的灾难与日俱深。西方列强，狼狈勾结，对我进行武力威胁，竞相攫取在华利益。一时之间，国土之上，洋厂林立，洋货充斥，洋人横行，洋教棋布。特别是外国传教士的足迹，竟然升入到内地的穷乡僻壤，酿成一次次的教案。每次教案的结果，又成为一次次新的屈辱。我国人民内遭清廷压迫，外受洋人凌夷，生路断绝，生机无望，于是便激起了轰轰烈烈的义和团运动。
义和团最初是从山东省兴起的。后来迅速扩展到河北，达到了高潮。义和团认为我国人民之所以弄到不能生存的地步，罪魁祸首完全在洋人。因此“扶清灭洋”便成为行动宗旨。义和团义旗一举，陷于水火的群众，闻风响应，顿成席卷之势。与此同时，清朝政府为洋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多方要挟，穷于应付。欲行反抗，又力不从心。因见义和团已成燎原之势，而又“扶清灭洋”，正可借助其力。于是把义和团称为“义民”，允许进入北京，围击洋人。
基督、天主等教，起源于西方各国，后来随着帝国主义势力的发展，才逐渐向东，扩展到我国，故称为洋教。蔚县之出现洋教，据说始于清初。那时群众把基督、天主视为异教，鄙视其信徒，因此信之者寥若晨星。及至鸦片战争后，西方洋教士俨然以救世主自居，接踵而来。这些教士以慈善的伪装，掩盖了豺狼的野心。把广袤的中国大地，当做自己的庭院，任情涉足，网罗教徒，扩充实力，入教者骤增，天主徒称最。入教徒众成分复杂，入教背景也各有不同。有生计无者，前途未卜，寄命运于“上帝”的迷信者；有贪财嗜利者。外籍神甫以巨资为诱饵，诱使贫困农民入教，每入教一人，立给银洋三元。故举家入教者，多有人在。也有少数干犯法纪，为乡里所不容，托庇外国势力，求保护者，此辈一入教会，便即逍遥法外，官不敢捕。教士来华，多挟有医疗小技，也训练教徒研习此术，遇平民苦病无钱就医者，就慷慨地为他治疗。此外还办学校，办医院，办“育婴堂”，不少平民交口称赞。凡此种种，均收利诱之效。教会势力不断增长，渐至左右地方行政司法。地方官吏，畏教如虎，对教士意见，无敢少违。民、教相讼，官吏多讨好教会而压抑平民。平民冤不得申，转而迁怒教会，因而民、教结怨，愈来愈深。教徒在教士卵翼下，对乡里之捐税，概不承担。教徒众多之地，教外群众捐税负担本已很重，还要分担教徒逃避的捐税，景况更加险恶。为求生存，一些人不得不接受洗礼，寻求上帝的庇荫，变成天主的信徒。挣扎在教外的广大平民仇教之心也变得更加炽烈。其时，蔚县县官李秉衡与天主教一头目相约：“你们有你们的法，我有我的法；治你的百姓用你的法，治我的百姓用我的法；我的百姓犯了你的法，任由你惩治；你的百姓犯我法的，也决不宽恕。”教会在蔚县，早成国中之国。国威之凌替，国权至沦丧，于此可见一斑。那些趋利之徒，竟然忘记他们是炎黄子孙，蜂集蚁聚，罗拜在外国上帝脚下，扮起那虎伥角色。
一九零零年六月，义和团获准进京，公开活动。我县群众衔忿已久，闻讯备极踊跃。首先由桃花镇人，北上宣化府，请来“大师兄”，开始建团。一时风靡全县。时仅月余，入团者已达数万。到处设坛建厂，习符诵咒，演练刀枪。开炉锻制刀枪者，到处可闻。义和团既然以“仇教灭洋”为宗旨，那么团和教自然也就形影不离了。我县东乡一带，教徒最多，因而入团的也最多。凡入团者，即由“大师兄”授以符咒，以后就要诚心苦练。据说吐符念咒后，即有神附体，可避刀枪，一百零八日，即可练成。义和团附体的神，多为《封神演义》、《三国演义》及《水浒传》中人物。义和团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分为八部。蔚县属乾坎两团。乾团头裹黄巾，腰系黄带，手擎黄旗。坎团则为红巾、红带、红旗。各部组织粗致就绪后，经过商议，决定首先在桃花举事。
杨庄，是桃花镇北五里的一个小村，平民居多，仅有教民数家。村外有山沟逶迤远达。听说义和团将与教徒为难，非常害怕。临近各村教徒，也有的逃奔该村，共同藏匿在山沟里，昼伏夜出，终日悬心吊胆，惴惴不安。七月，桃花正义和团五十余人，高擎红旗，手提刀枪，风驰电掣，径扑杨庄。进村以后，四下寻找，连个教徒的影子也没发现。忿怒之余，遂放火烧了几家教徒的房舍而去。出村后，又在村外山沟继续搜索，果然找到了教徒藏身的地方。但见一顿乱刀，老少男女顿成血肉一堆。返还途中，又于庄稼地内捕获女教徒一人，携带子女二人，牵至桃花西门外，一并用刀铡死。这一天，共杀毙教徒十七、八名，全用衣箱聚殓丛葬。
桃花镇北三十里，有个叫“盘道坡”的小村。全村十户，都是牧民。这个村处于蔚县、涿鹿、宣化交界之处，重峦叠嶂，群山环抱，势极嵯峨。教民依山就势，辟地建房，弯弯曲曲，高高低低，互不连属。这里人迹罕至，俨然世外桃源。义和团仇教事起，教徒中少壮的，早已四出奔避。只有那些老弱妇幼，穷家难舍，希图侥幸，把生死完全交给上帝安排，仍然困处在这危险境地。这事被义和团侦查到了，立即率领团众潜往掩袭。到去，却没见到一个人影，于是又点火把他们的屋舍全部烧毁，才出了村。义和团气的怨气没处发泄，出村后又在村周各山谷到处搜查，仍然没有得到什么。正寻思间，忽闻犬吠声时断时续自远处传来。团众觉得很诧异，这样深僻的荒山，怎么会有犬叫声呢？于是顺着犬叫的方向继续前进，山又高又陡。翻过一条险峻山脊，犬吠声听得更清楚了。再往前爬，于离村五里的地方，发现一条狭谷，正是犬声发出的地方。狭谷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五成群。有的正在奶孩子，有的老人正在背阳处扪虱。突然发现义和团出现在眼前，无不瞠目结舌，不知所措。惊魂未定，闪亮的刀枪，已经来到身边。在一片惊呼惨叫声中，三十余人，无一幸免。一些外逃幸存的教民，都于事后离开这里，到其他有教徒的村庄定居了。现在盘道坡村落遗址，虽已辟为块块耕地，但是残垣废堵、碾盘、石器等、尚有遗址可寻。教徒们被集体屠戮的地方，后来一直被叫做“杀人滩”，如今已被朱家湾乡垦为林场。附近青年一代，在此从事和平劳动，多数不晓得这里曾经发生的暴烈往事。
西合营镇内有一块地方，名叫梁庄。是几十户教民聚居之地。梁庄西、南两面临沟，北、东两面垣壁高峻，与教外民户泾渭分明，自成一体。庄内有全县最大的教堂，并常住有中外神甫，是县内天主教的中枢。四月间，接连传来外地义和团仇教灭洋的消息。于是庄内加紧部署，督促教徒们加固墙垣，整修门栅，增筑雉堞，并大量囤积粮草，准备长期固守，与义和团相持。没隔多久，楚歌从四面八方传来，各村教徒立刻慌作一团，想要自卫，又没那么大的力量，眼看生命就要难保了。后来，听说梁庄设备严固，可以前去避难。于是教徒们从四乡八村一齐涌向梁庄。十多天时间，全县除暖泉、绫罗、桃花等少数村镇，几乎所有的教徒都麇（qun）集于梁庄之内。避难者达数千，塞满了梁庄的家家户户，不光室内拥挤，院落里也很少有空地了。教徒陈韩庭一家，仅有里外两间正屋，一时却骤增五十余人。一副锅灶，轮流做饭，终日挥汗如雨。七月下旬，义和团黄红两部，并有部分黑团，一时大集。铁桶相似，层层包围了梁庄，内外交通立即断绝。只见梁庄周围，旗帜招展，人头攒动，刀映寒光，往来穿梭。团众日夜轮流呐喊喧呼：杀二毛子！原来洋人多数须髯并茂，人们称为“老毛子”，中国教徒脸上虽没那么多毛，可是他们的行径，依仗外势，凌辱同胞，与老毛子没有两样，因此叫他们二毛子。梁庄西侧有三官庙，地势高亢，与梁庄仅一小沟之隔。义和团占据这里作为据点，架设抬枪，居高临下，正好向庄内轰击。所谓抬枪，就是口径粗，枪管长的火枪。里边装了火药，并掺和碎铁块，引火触发，射程很远，杀伤力很大，在当时是攻防中锐利武器。庄之东侧有眼官庙，地势也很好，也被义和团占为从东边轰击的据点。义和团还用黄纸剪了大量刀、枪、人、马，用扇车从外边吹入庄内，纷纷坠落。教徒们不知这些东西会怎样危害他们，人人惊惶疑惧。庄内被困教徒，大都赤手逃命，顾不得携带粮食。被困之初，还由教堂每日按人供给二两，借以维持生命。以后便慢慢不能支持了，减为一两。再后来，简直停止了供给。母亲没了奶水，孩子哭得要命。最后毫无办法，不得不把耕畜、家禽，尽数屠宰，带皮充饥。东西两侧抬枪日夜轰击，教徒三人毙命，肠肚横流，谁也顾不得掩埋。当时正是盛暑季节，尸体很快腐烂，恶气使人窒息，远近的人都捂着鼻子。真个是祸不单行，瘟疫在庄内又流行开来。小儿痘疹辗转相染，愈漫愈广。缺医少药，每日都有死亡。尸体积累得多了，秽浊之气更加难闻，又变成新的传染物，更加不可收拾了。最后只得从庄内辟出一角之地，就地挖坑，丛葬积尸。旧尸刚经处理，新尸又已出现。以后便每日丛葬当天新尸。合计庄内被围以来，感染疫病而死的孩子，达一百几十人。光陈韩庭一家，就夭折了三人。坟丘彼此相连，如同痘瘢一样。与此同时，义和团却加紧了进攻。庄内人心动摇，更加恐骇。于是当事人便聚集在一起，商讨对策。有一教徒献计说：“咱们中国人怕洋人，已成为习惯，如果伪装成外国神甫，站在高处给义和团看看，一定能吓退敌人。”殊不知义和团是另一种中国人，不光不怕洋人，而且正是为找洋人来报仇的。当假洋人在庄内教徒陪同下，在四周高处指指点点巡视时，庄外义和团见了，信以为真，接着便聚众大呼，喊杀连天。假洋人见情况不妙，慌忙狼狈逃窜，一幕丑剧也就草草收场。梁庄被围前，四周墙垣预经修葺，峻固非常，并且又有教徒拿着武器日夜防守，因而既难靠近，更难攻破。合同久攻不下，都很焦急。这是激怒一位黑团首领。只见他一手提着门板作为盾牌，一手横握铡刀，从梁庄东墙外攀墙而上。下边的人正准备继续攀登，不料庄内枪弹突发，先登上去的应声坠毙，其余的人见墙内有准备，立即停止了进攻。庄内教徒见了，皆大欢喜。以前对义和团的“有神附体，刀枪不入”多有疑惧，至此始知神咒之不足恃，大家心里才稍觉安定。
庄内教徒内困饥、病，外逼强敌；既无力退敌，更无外援可恃，绝望情绪笼罩了全庄。义和团听到庄内饥、病交加，形势非常危急，也自喜破圩已指日可待。恰在这个时候，战败的消息接连传来，联军已进入北京。并且还传说联军一部已北上抵达涿鹿，似乎要来进攻蔚县义和团，形势顿时逆转。义和团本是聚则为团，散则为民。至此，迫于形势，也不得不撤围，散归为民。原来，初时清廷为其自身利益，拥团以制洋；现在，洋人势大，联兵踏破都城，清廷又为其自身存亡打算，反戈相向，一变而为助洋击团。绝无仅有的蔚县近代史上，农民反帝大起义，在内外反动势力联合镇压下，随着全国义和团运动的失败，就这样失败了。总计梁庄至八月十四日解围，被围凡二十日，数千教徒及其法籍董神甫又绝地逢生了。八月十五日，是天主教圣母升天日。各村教徒们像大赦的囚犯，扶老携幼，离开梁庄，四散返奔，满望回家跪在圣母像前，拜谢一番，以庆重生。哪知未进家门，已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房舍早被义和团焚毁无遗，依然存身无地，衣食无着。
次年，屈辱的辛丑和约订立了，彼胜我败。根据该约联军各国又一次获得前所未有的侵华利益。除清廷承担对联军的巨额赔款，蔚县官府并另有措置。赔偿教徒损失，按人计银，每人三两，县库关支；死事教徒，殓葬一律从厚；被焚毁的房舍，由所在村教外群众筹资赔偿。据北大坪村老年人说，每户承担赔房款最少四至五吊（每吊千钱），多的有五十吊。村民叫苦连天。
义和团失败后，蔚县出现了一下新的情况。
首先是宗教势力仗恃外国力量更加发展壮大。教会在义和团起一种，虽曾遭受痛惩，但最后彼胜我败的结局，对其又产生极大鼓舞。兼之中外教士长期游说、利诱，入教群众与日俱增。全县情况，无从稽考，仅就北大坪一村，已可见一斑。这村在义和团时，只有教民三户，教徒十余名。而今教户竟达七十二户，占全村总户数百分之三十，教徒三百二十二人，占全村总人口百分之三十八。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教徒村。
其次，民教相仇又有新的发展。义和团后，外国教士更加肆无忌惮，稍不随意，便到州县衙门，颐指气使，多方指责。地方官长已害怕洋人，更怕清廷斥为“启衅外人”，丢掉乌纱。至此亦乐得与人握手言欢，遇事屈从。一些刁狡教徒，也乘机荼毒乡里，勒令村民与之盖房。更多的教徒则是向城乡绅商及衣食稍能自给的平民，强售西瓜、月饼、肉、干鲜果品，成倍要价，不买不行，从中渔利。有的形同抢劫。杨庄一教徒，因邻村范家堡平民杨文秀家曾住过义和团，便认定义和团屠戮杨庄教徒，是杨暗中通风，便将杨的耕牛强牵而去。杨找县官告状，县官不敢据理公断，杨只好自认倒霉。西合营三官庙、眼官庙，曾经是义和团轰击梁庄的据点。其神使教外群众精神所寄。事后，梁庄教徒竟悍然拆毁二庙，存心报复。平民陈满银的幼子，正在堡门外玩耍，蔡趁其不备，竟用扣帽火枪，从门缝将其腿骨打断，以致称为终身残废，“陈二拐”便由此得名。
天主教的倒行逆施，进一步激发了平民的仇恨。东方城一教徒，去西合营梁庄探亲，路过北洗冀，被一锄地农民发现。教徒躲进路边麻地藏身。被农民搜获后当场殴毙，逃之夭夭。又有两教徒一贯横行乡里，滋事生非，罪恶累累，群众恨之入骨，联合向县官投状控告。县官了解属实，因慑于义和团余威，深恐姑息下去，会激起更大事故，对自己更加不利，于是将这两个歹徒捕杀掉了。从此一些不法教徒，才有所收敛。义和团梁庄撤围后，零散团众捕获代王城教徒母女二人。杀释未决，就把她们带到县城，问县官：“开刀不？”县官说：“不管！”于是就把母女二人放了。这母女返家途中，行至代王城南沙河时，十分疲乏，就在路边坐下来休息。这时，忽见一和尚，背插大刀，成马飞奔而来。母女正在惊疑，和尚已来到眼前。只见他翻身下马，抽刀一挥，母已身首两段。其女立即失声惊呼，未等呼喊声落，早已刀下做鬼。和尚是个什么样的人？人们至今还不清楚。然而教徒们自绝于世，连和尚都不宽恕，竟至大开杀戒，这不是很可悲的事情吗？辛丑后，教徒抗捐的人更多，她们有恃无恐，平民力不胜任。仍以北大坪而言，百分之三十八的教民，至承担捐项百分之二十，其百分之八十则要平民负担。虽经多次诉讼，最后都以败诉告终。直至一九三五年，宋哲元二十九军进驻蔚县，再次兴诉，教徒这一特权才被剥夺。斗争竟持续数十年之久。
义和团其一虽遭失败，可是他们痛惩洋教，打击帝国主义势力的行动，却平息了群众数十年的积忿。和清朝政府一味媚外卖国，袒护教会，压制群众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义和团生活艰苦，纪律严明；对群众秋毫不犯，街市安定如常。数十年来，一直为人们传诵不息。义和团疾洋如仇，由痛恨洋人，兼及洋货。团众都穿粗布衣，店铺都不敢出售洋货。其业绩在我县农民斗争中，谱写下光辉篇章。起义失败后，官洋合流，对群众施行新压迫、新剥削，最后导致二十年后抗捐大起义的爆发。有光荣斗争传统的蔚县农民，在中外敌人面前，永远不会屈服！